浮水縣。
正陽高中。
經久未修的吊扇在天花板上嗡嗡作響,卷起八月的風一股腦的朝腦門上砸下來。
吹得人悶熱骨頭又疼。
向暖裏面穿着短袖校服,外面還套了件長袖,校服外套半罩在頭上,低着頭一聲不吭的刷物理題。
整個人乖巧又安靜。
除了時不時傳來的吸鼻涕聲。
同桌餘冰從抽屜裏掏出抽紙,直接抽了幾張給向暖遞過去,最後怕不夠,直接把一盒抽紙放她桌上。
“擦擦鼻涕。”
向暖接過了紙,放在鼻子下面簡單擦了擦,将紙卷好,丢到綁在桌子旁邊的垃圾袋裏。
餘冰用筆敲了敲裝滿紙巾的袋子,轉頭望向向暖,皺着眉頭問:“這周第幾袋了?”
向暖正在計算最後一道物理選擇題,用筆做好受力分析,列出公式,在草稿紙上飛快的算好,最後寫下選項。
這一系列動作做好之後,才緩過神回答餘冰的問題。
“不知道,沒數過。”
向暖聲音輕柔,每句話末尾又不自覺的帶點尾音,就像撒嬌一樣。
餘冰眼神擔憂,望了望腦袋上開到最大檔的電扇:“怎麽不叫他們把電風扇給關了?”
向暖無奈搖頭:“沒用的,剛關沒幾分鐘就又有人開了。”說完這句,向暖把做好的卷子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接着說,“而且八月份,天氣也怪熱的,要不讓他們開電風扇,那群打完球的男生不得熱死。”
餘冰聽完這話,點了點頭,小聲嘀咕了句讓她注意身體,接着輕車熟路的拿出夾在物理課本裏皺巴巴的試卷,從向暖桌上抓過她剛寫完的卷子,直接照着抄。
向暖此時已經拿出另一本物理習題冊開始刷了,一邊做題一邊對餘冰念叨:“倒數兩道多選比較難,你都選A就行,記得做好筆記,要不然陳哲那老頭一看就看出來了。”
餘冰嚼着不知從誰手裏搶過來的口香糖,一邊嚼一邊點頭:“知道啦!”
這是高二暑假。
六月份,高三的學長學姐完成好了他們的沖刺,無論是考的好還是考的差,都已經填好了志願,帶着一腔熱血奔向大學生活。
而她們也被一雙無形的手推到了命運的轉折點處。
六月底,高二的最後一場考試結束,她們就抱着一堆複習資料從高二樓來到了高三樓。
沒有一絲喘息時間,老師們飛速改好試卷,列好排名,按照名次,每個人站在貼好排名的紅榜前,尋找屬于自己的班級。
正陽高中分班照成績走,年紀前五十的在一個班,為A班。
A班的成員大部分都不會變,從高一到高三都接受着最好的教育和最嚴厲的管教方式,除了倒數幾名發揮不穩定,高三留在A班的幾乎都已經相處了兩年,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向暖和餘冰就已經同桌了兩年。
從剛開始的互相看不順眼到後面手挽手去辦公室求班主任讓倆人同桌,并淚眼汪汪的保證上課不會講閑話,會互相督促學習,互相進步,兩人的兩年同桌之旅才得以順利進行。
和向暖不一樣,向暖成績穩居年紀前十,發揮不好也沒掉出前二十,餘冰家中有幾個小錢,走關系進來的,常年掉車尾,本人毫無羞恥心。
憑心而論,餘冰成績不差,年級一百名以內,一般穩定在七八十名,正陽高中成績這一方面抓的很嚴,她這個成績上個普通重本是綽綽有餘的。
但她的家長偏有一顆望女成鳳的心。
拼了命的把她塞進A班,接受最好的教育,結識最好的同學。
餘冰曾經一臉痛苦的對着她爸說壓力太大了,在A班待不下去了。
但她爸從來沒放在心上,睜着一雙熊貓眼,張牙舞爪,語氣激烈,面容誠懇,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冰冰,你一定要理解爸爸的苦心,你進了A班,成績差沒關系,重要的是你日後的同學都是各個行業的佼佼者!都是各個行業的人才啊!”
“你現在和她們打好了關系,你的未來交際面就上升了不止一個層面,咱們要做鳳尾,不能做那個雞頭啊!”
餘冰把她爸這番話學給了向暖聽,語氣抑揚頓挫,向暖已經想象出她爸爸語重心長的畫面,當場就笑到噴飯。
雖然餘冰成績不好,但性格好,和誰都聊得開,班上誰都能和她開一嘴玩笑,也算是沒辜負她爸爸的初衷。
分班之後,她們就來到了高三A班,從七月初複習到現在。
餘冰轉着筆,問向暖:“你說,咱們今年暑假有多少天?”
向暖搖頭,說不知道。
按照往常,從高二過渡到高三的這個暑假一般都是七天,但今年這屆高三成績不算理想,校長危機感極強,有小道消息稱今年暑假只有三天。
對于向暖而言,三天和七天都一樣。
反正也是刷題。
這是高中的最後一年,她一定不能失敗。
想到這裏,她話也不說了,繼續抱着她的物理習題冊做題。
餘冰見狀,知道她開始自閉式學習了,也閉上嘴巴,趴在桌上小憩。
她是不可能做到課間十分鐘還像個機器人一樣做題的。
沒過多久,上課鈴響。
向暖把沒做完的習題冊堆到書堆裏,拿出化學複習書等老師上課。
高三複習資料多,常用的書她們就放在桌上,一本一本的堆起來。
課本一些不常用的,是用于做題時補充知識點的,就放在抽屜裏。
而自己私下買的,老師打印的複習卷,就用一個塑料箱子裝着,放在桌底下。
化學老師叫熊宇,是她們班主任。
到了高三,之前教A班的老師全部下任,換上了常駐高三的有經驗的老教師。
每位老師上課前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已經教高三A班多少多少年了。”
讓人不寒而栗。
每位老師介紹完之後,餘冰在向暖旁邊苦着臉,說:“高三真的來了,每位老師都好嚴肅,我感覺我的作業我的考試都不是那麽好混過去了。”
向暖還好,她喜歡緊張的氛圍,能加速人前進。
除了每位老師的頭發……
都不那麽的濃密。
熊宇今年已經五十四歲了,教了高三二十多年。
但他依然身子挺拔,帶着從容和自信,站在講臺上講題。
講臺上沒風扇,一堂課講下來,熊宇已經熱的渾身是汗,背上的汗漬暈出來一大塊。
離下課還有兩三分鐘,熊宇放下書本和粉筆,站在講臺上。
一旁打瞌睡的餘冰瞬間清醒。
熊宇比較喜歡在課上最後幾分鐘唠嗑,這是喜歡在化學課上打瞌睡的餘冰唯一的清醒時刻。
“今天晚上會有幾位學長學姐來給你們講下學習經驗。”
臺下的學生們瞬間沸騰,七嘴八舌的讨論。
熊宇敲了敲桌子,“安靜。”
“是這樣的,大家都知道我一直都教高三A班,今晚會有幾個上一屆的同學來看我,我順便讓他們講一下學習心得,希望對剛上高三的你們有幫助。”
說完還得意洋洋的笑:“他們今年考的都挺好,你們有什麽問題準備一下,晚自習的時候問!”
丢下這句話,他就拿着書本離開課堂,留下一班按捺着激動的同學們。
“哇哦——”
他一走,班長率先起頭鼓掌。
餘冰用筆戳了戳前面的班長,問:“咋了?這麽激動?”
她還沒關注過高三的成績,認為就幾個學霸來裝逼,體會不到其他人的激情澎湃。
班長轉頭,一臉激動,說:“高三A班诶!!你知道嗎!!今年考上清北的,幾乎都在高三A班!!”
“也就是說,我能近距離接觸到大神了!!”
班長說完,見餘冰一臉冷漠,知道她不感興趣,轉頭對向暖說:“向暖,你能理解嗎!你能嗎!”
向暖無奈點頭,還是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答案。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
“那……任乘風會來嗎?”
班長聽到這個名字,愣了幾秒,接着拍了拍腦袋,說:“這個我不知道,他今年不是沒考好嗎,清北是肯定上不了了,我聽親戚說他今年去廈大。”
向暖雙眸一黯。
常年考年級第一的水準,去了廈大……
班長接着說:“所以說任乘風吧,你要說他這個成績是好的,但是按照他的水平來說,是嚴重失利,也不知道今晚會不會來。”
“不過我倒是蠻想他來的,畢竟是曾經把高三A班所有老師都氣了個遍,并且都對他咬牙切齒,毫無辦法的學生。我還挺想看看他那嚣張樣的。”
“所以我說,當學生的,還是得穩一點,就像咱們向暖這樣,踏踏實實的做題,學習,幾乎從不掉出前十,這次期末考還拿了個年級第三,一看就是悶聲作大事的人。”
說完這句,班長看了看周圍,意識到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偷偷的用書本捂住嘴,身子往後靠,對向暖說:“前幾天我去辦公室的時候,老師們都在比對咱們高二的成績,都說你是最有潛力考清北的人。”
一旁偷聽的餘冰面上大喜,神情蕩漾的晃着向暖的手臂。
班長敲了餘冰的腦袋:“你可別到處亂說。”
餘冰捂着被敲疼的腦袋,瞪了班長一眼:“我是有分寸的好嘛。”
說完用眼神瞟向暖,小聲道:“我就知道我們暖暖潛力無限,本來成績就好,再經過高三的老師們這一點波,到時候清華北大她不随便挑?”
向暖才沒他們說的這麽誇張。
進入高中來從沒考過全年級第一,成績就在五六名左右,有時還會排到九、十名,這次也是撞運氣考到了第三名,清北她想都不敢想。
之前的目标就是努力考去大城市,離開浮水縣,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向暖望着窗邊,有幾只鳥盤旋在天空上,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痕跡。
神情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