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不上晚自習,對于現階段不算特別輕松但也沒高三年級忙的高二學生來說已經仿佛是施舍一般的恩惠。
陸從明不急不忙地落在已經散得差不多的人群最後方,朝四周看了兩眼,沒找到人,然後低頭捏着手機回消息,給李宇航解釋幾句,以前周五通常都是和李宇航他們一起回去。
李宇航卻沒回他的信息,直接一通電話撥了過來。
“你幹什麽去啊,不是說好晚上去玩會嗎?”
李宇航說話聲音有些大,手機沒完全貼着耳朵也能聽見從裏面傳出的說話聲和汽車鳴笛、人群攢動的噪音,唐姣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沒聽清。
幾個人應該是在等公交,也許人還在附近。
想到這兒陸從明不禁心虛地再度放慢腳步,踱着步子在落葉鋪滿的林蔭道上開啓閑逛模式。
“臨時有事,改天再出來玩。”陸從明說。
“改天個屁,你的改天就沒有過這一天。”李宇航隔着手機罵道。
陸從明把手機拿遠一些,懶兮兮地回他:“哦,挂了。”說完也不等李宇航同意,不理會那頭的抱怨,單方面幹脆利落地按了挂斷。
再轉頭一看,要等的人正從教學樓走廊上出來,邊走邊低頭整理背包。
陸從明抓住時機,先楚識語一步從樹蔭下出來故意在校道上慢悠悠地晃着,确保自己所走的路線能夠出現在楚識語的視野中。
校道上寥寥數人,陸從明沒敢回頭看,自己插着兜在前面晃了好一會也沒看見楚識語從他身邊經過。
連個“偶遇”的機會都不給他。
半晌後,陸從明終于忍不住往後瞥了幾眼,他所料想的校道正常行經路線上壓根沒有楚老師的人影,楚識語正站在一個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花壇前,手指随意撥弄着從中竄出來的幾株月季花瓣,右手拿着手機正在和人打電話。
因為背對着他的方向,陸從明看不清他她的表情,但楚識語低垂的頭直到電話挂斷也沒擡起來過。
打完電話後戴着耳機面無表情地徑直地從另一側林蔭道上走了過去,看都沒往旁邊看一眼。
陸從明放棄了原先的從容不迫,從自己這邊小跑到了臨近校門的位置,然後狀似自然地回頭随意一瞥,臉上露出一絲不太分明的驚喜,沖楚識語喊道:“楚老師,好巧啊。”
演技雖然很一般,但楚老師應該也沒空注意他。
楚識語摘下一邊耳機,擡頭看着他:“是你啊,還沒回去嗎?”她看了眼空蕩蕩的校園和車水馬龍的校門外,“你們今天不用晚自習吧。”
“不用,星期五補上晚自習。”陸從明扯着書包一邊垂下的帶子,攥緊了回答道。
趁說話的間隙,陸從明仔細了一眼楚老師臉上的表情變化,也許因為他不是研究微表情的,總之陸從明沒能從其中看出一星半點的情況。
他清了清嗓子,說:“楚老師你是坐公交還是打車回去?”
“公交吧。”
雖然答得簡明扼要,但楚識語也沒回避他的問題,在這一瞬間,陸從明有種被對方信任親近的感覺,這應該……也算是朋友了吧。
兩個人并肩朝公交車站走去,話不多,多數時間都是陸從明在問。
陸從明斜着眼睨了一眼身邊的人,感覺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低低地咳了一聲,說:“楚老師,我聽同學說你下學期就不教我們……班和八班了。”
楚識語這回倒是顯露了點意外的神情,原本冷淡安靜的臉上霎時生動不少,她沖他一挑眉,道:“你聽誰說的?你們平時就這樣探讨老師們的……動向嗎?”
話到臨頭楚識語換了個詞,感覺這個也不算是什麽不能對人言的八卦隐私。
陸從明抿唇笑了一下,看上去倒有些腼腆,也不否認:“一棟樓的消息都關不上門。”
楚識語點點頭,說:“下學期胡老師就回來了,她會繼續教你們。胡老師經驗豐富,教了你們一年半也更加熟悉一些。”
她忽然眯了眯眼,立夏後的黃昏陽光依然灼燒着她的眼睛,眼珠裏盛滿了細碎昏黃的光點。此時這雙漂亮的眼睛中反射出陸從明縮小的身影,透過瞳孔陸從明能看見自己有些呆的樣子,聽見楚識語問他:“你從哪兒聽到我不教八班了?”
陸從明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那句額外的補充反倒讓他的話出現了漏洞,多說多錯這句話果然是真理。
他在心裏拍了自己兩巴掌,面色如常道:“就是……大家瞎聊随便說的。”他打量了一遍楚老師的臉色,感覺沒什麽不對勁——也可能是他看不出來,試探性地問,“有人說你……您下學期就不教高三繼續教高二了。”
六點多的日光沒有午後那麽燥熱,映在身上倒是多了兩分難得的暖意。
楚識語今天穿了件淡藍色的襯衫和黑色長褲,松松的套在身上,在落日餘晖間似乎有點反光,腳上踩着一雙白色的帆布鞋,烏黑的長發垂落及背,眉眼疏淡又溫柔。
忽略這身不乏職業的休閑打扮,看上去就和普通大學生沒什麽區別。
陸從明看着對方的側臉,眨了眨眼。在話音出口的一瞬間忽然有點緊張,有點……不敢聽到她口中那個确定的答案。
張平帆從辦公室裏老師們的口中傳出來的,必然是早就決定只差通知到位了。
哦也不對,他想,需要通知誰呢?楚老師不可能不知道學校的這個決定吧,至于他們這群學生,從來都沒有選擇老師的權力,安排是誰就是誰。
楚識語擡腳蹭了一下不太平坦的水泥地面,擡頭看他,張了張嘴:“學校……”
只說了兩個字,後面的話便被一個寒着臉幾乎是朝他們幾步就沖了過來的男人打斷。
“楚識語。”那男人喊道。
楚識語回頭,在看清那個男人後,嘴唇動了動,皺着眉說了句什麽。
陸從明隐約聽到這位溫和大方的楚老師好像是嘀咕了句他們常說的不太友好的單音節詞。
感覺這個男人來者不善,陸從明想也不想地往前站了兩步,擋住楚識語前面,先發制人:“有事嗎?”
男人打量完他的臉,從上掃到下,看清他身上的校服後,嗤笑一聲道:“小孩兒,不關你的事,站遠點。”
聽見某個稱呼,陸從明在一瞬間湧起一股莫名的不爽,他自然不會站遠點,冷着臉道:“我問你有事嗎?”
楚識語站在他身後被他擋去了一大半,聞言頗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文嘉呢?”男人問她。
楚識語心中發笑,心想,果然。
“不知道,”楚識語說,“你打我電話,來找我都沒用,我們已經大半年沒聯系過了。”
“你他媽蒙誰呢!你不知道?文嘉工作辭了人不在上海,她回來不找你找誰。”
楚識語冷笑一聲,輕嘲道:“你是翻她手機了還是調查她朋友圈了,你怎麽就能确定她回來了?她大學四年是白讀了嗎?一個朋友都沒有?她有手有腳還有錢,全中國那麽大我難道還能把她綁在身邊?王崎,你很了解她嗎?應該沒有吧,不然現在也不至于連她人都找不到跑來騷擾我。”
沒等王崎反駁,她繼續寒着臉道:“連我學校都找來了,本事不小啊。不過這裏人也多,往左一百米就有派出所,你要是再來找我一次我就不客氣了。想找文嘉自己找,別來煩我,我又不是她爸媽,管天管地還管她談戀愛麽,她的事關我屁事,你們倆那破事我不想管。”
她說完扭頭就走,剛走沒兩步又意識到少了個什麽,再次轉回身拉住陸從明的手腕,不太高興地說:“走了。”
陸從明本來也沒打算繼續待着,只是他還尚未完全反應過來,手腕便被楚識語拉上,隔着衣料似乎也能感受到對方手心裏的溫熱,腿不太聽使喚地跟着往前一步一步到了公交站臺。
一輛常坐的708在站臺前掐着點緩緩停下,一番上下之後車內挺空,他摩挲着早已松開的手腕,背在身後,沒上車。
陸從明回頭看向剛才他們的位置,那個叫王崎的男人沒跟上來,但也還沒走,一直在原地打轉叉着腰走來走去看上去異常煩躁。
“他那個……”
楚識語安撫道:“沒事,他不會來找你的。萬一真來了,就跟我說。”
“不是,我不是……”陸從明眼巴巴看着她,張口結舌的,忽如其來被人保護感覺格外有點不适應。
一句話半天都沒說完整,陸從明索性不說了,但過了會,又忍不住問:“楚老師,你和他認識嗎?”
楚識語倏然笑了一聲,疏淡的唇角看着柔和了不少,沖陸從明說:“我還以為你是要問我和他是不是什麽關系呢。”
“應該不是,”雖然用了個估摸的詞,但陸從明答得很肯定,“他好像是要找個叫文佳的,你和那個文佳是朋友所以來找你了。他們應該才是男女朋友關系吧。”
王崎和楚識語說的話雖然不多,但該透露的信息一點沒少,陸從明又不傻,随便想一下就能捋清當中的關系。
這個認知讓陸從明有點高興。
“對,”楚識語沒否認。也許是因為和她們生活的圈子毫無交集,又或者是他剛才額态度,所以此刻她貌似也不太避諱說這些東西,陸從明也不會往外說,“他們倆分手了,不過有一段時間了,也不知道現在來找她是想幹什麽,找不到人就只能來找我了。”
“找你能有什麽用,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啊。”
楚識語背光面對着他,西邊落落斜陽毫無規矩地投射在她肩上、發絲間,映出一抹暖調的緋紅,稱得她不懷好意的笑容都帶了絲俏皮。
她笑着沖他一挑眉,說:“誰說我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