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份,天氣本應該逐漸溫熱起來,但陰雨硬生生持續了大半個月,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
楚識語拉開辦公椅後的窗簾,擡頭看了看,雨水啪嗒啪嗒打在玻璃窗上,聲音又響又沉,一片灰蒙,弄得人的心情也跟着低氣壓起來。
陳穎看她一眼,嘆氣道:“這鬼天氣還有一周,晴上兩三天又繼續,搞得我上課都沒什麽心情。”
說完朝嘴裏扔了幾塊巧克力,含含糊糊地說:“唉,連吃東西都沒味道了。”
楚識語:“……”
這不吃的挺有滋有味的嗎?
她随口附和道:“是有點。不過好在大部分時間都在教室裏,也不怎麽需要出去。”
“咱們是無所謂,那群猴崽子就跟坐不住一樣。”陳穎嚼玩一塊巧克力,又拆了一塊,“平時也沒見他們天天想着往外跑,連着沖掉了幾節體育課就跟渾身犯癢似的,上周下雨還被我捉到去打球,結果集體感冒像商量好的。”
感冒……
說到這個詞,某些事不可避免地忽然出現在楚識語腦子裏。
老實說她并不怎麽在意陸從明為什麽要編個借口,至少在得知他沒說實話後也沒興趣過多追問,誰都有秘密。就像她一樣,出去見文嘉雖然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但當時她第一反應也并不想讓人知道,随口謅了個蹩腳的理由。
現在忽然一想起,倒像是一根刺猛地紮了進來,拔/出來疼,不拔/出來看着礙眼。
楚識語頭也沒擡,腦子裏的神思早就跑到天外,嘴上卻說:“男生嘛,正是愛玩的年紀,現在學習壓力也不小,偶爾放松一下也沒什麽。”
“又不是不讓他們打球,只是這下雨天還出去,淋得跟落水狗一樣,上課的時候一個接一個打噴嚏,聽着跟伴奏一樣。”陳穎說着倒是先把自己給逗笑了。
她數好五十二份試卷,對折後卷在手裏,沖陳穎溫和有禮地笑了一下:“上課去了,希望不會有人伴奏。”
整個年級組對于英語教學都有一個整體的規劃,每個班基本上進度一致,最多就半節課的差距。
楚識語教的兩個班在進度上完全相同,通常老師都會在備課本上做好下堂課的計劃安排,楚識語不會。
備課本對她來說只是個給年級裏檢查時才會熬夜甚至通宵補作業一般用到的東西,平時只會在上面寫上列一個大概的框架,至于其他,就臨場發揮了。
但上課時備課本還是很有必要帶上的,不然顯得她這個非科班出身的老師多不專業似的。
四班的課比八班快了半節,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到了一半,講完最後一段閱讀,她拿出早就備好的試卷,給大家寬心:“不考試,剩下的時間能做多少算多少,做不完的課後繼續,下節課講。”
張平帆癟了一下嘴,對陸從明說:“還不如考試呢,就不用課後做了。”
陸從明低頭找筆,接話道:“那你說一聲,保證會被群毆。”
楚識語翻了翻自己大片空白的備課本,感覺可以趁這十幾二十分鐘補一點,垂着眼看也不看地說:“發下來的這些試卷都要保存好,不管是之後講評還是自己做一個錯題整理都是有用的,上次的試卷我那裏有多的,要是不見了可以去我那兒拿。”
陸從明剛從筆袋裏拿出的筆還沒拿穩、松松地虛握在手心,啪嗒一聲落在了桌面,
他神色如常地撿起筆,捏在指尖轉了兩圈後沖張平帆說:“知足吧,能把上課的時間給你做題。”
然後,他擡起眼在有些散漫的目光中望向講臺上坐着正寫些什麽的人。
下一秒,猝不及防和對方的視線對上。
他幾乎是在慌亂中下意識地轉開了臉,然而楚老師仿佛只是看書久了放松一下眼睛,無意中與他對上——即便不是他,也可能是任何一個人。視線相觸不過一秒,她按了按鼻梁,再度低頭拿上筆。
試卷從前傳到後,紙張不停翻動的嘩啦聲響在安靜的教室裏顯得異常清晰。
陸從明原本平靜安穩跳動的心髒忽然沒由來地加速,他在某個瞬間忽然非常确信,楚老師是知道了些什麽,足以戳破他那天并不完美的謊話。
但是她沒說,至少沒用難堪的方式讓他下不來臺。
他抿了抿唇,平直的嘴角刻出兩條內陷的弧度,倏然不知所措起來。
他這是在幹什麽呢?
為什麽要撒謊?為什麽要打那個電話?
為什麽……
試卷上熟悉的字母排列組合似乎在此刻全都變了形,他有些頭疼的按住太陽穴,眉心間死死地緊蹙着,半天落不下筆。
張平帆見狀不對,擡起胳膊拱了他一下,低聲問:“怎麽了?這都五分鐘了一個字沒寫。”
要是按他正常速度,一面的選擇題早就做完了。
陸從明手指抵住太陽穴,有意無意地在上面打着圈,說:“沒什麽。”
張平帆想了想,還是說:“行吧,那你要有什麽事就說啊,能幫肯定幫。”
陸從明扯了扯唇角,勾出一個自然的笑容,又揉了一把頭發,略微長長的頭發順着手的動作接二連三地落下,在額前随意地分開幾縷,嘴上不走心地說:“沒事,別瞎想。”
自己卻忍不住瞎想,心中有些無奈,能幫什麽呢?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到底算怎麽一回事。
英語課每天都會有,即便白天沒課,晚上也必定會有一節晚自習來給自己博得一點存在感。
陸從明發現,自從上次單方面自以為的暗示之後,楚老師那邊再也沒有過任何或直接或隐晦的表示,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語文閱讀題做多了。
他轉着筆看着窗外微微刺眼的陽光,有些心不在焉。
進入五月後,前段時間的陰霾不再,天氣一天天的悶熱起來,心似乎也跟着躁動了些許。
陸從明閉了閉眼,略顯疲憊地靠回椅背,頭也不回地對張平帆說:“哎,咱們高二的會考是什麽時候來着?”
張平帆埋頭刷着題,回他:“6月20幾來着,沒記。怎麽,你還擔心這個啊,這不是是個人就能過嗎?”
“沒,我怕你不記得了,提醒你一下。”陸從明說。
“放你的屁呢。”張平帆沒好氣地嗤笑一聲。
張平帆停下筆,轉頭也跟着看向窗外,然而腦袋左右晃了幾下,什麽都沒看見。
他說:“忽然感覺這時間過得也挺快的,開學的時候還在想怎麽就開學了,一轉眼又要放假了。”
“怎麽,你不想放假?”陸從明略顯詫異地回看他,又忽地想起什麽,“哦對,今年應該也放不了多長時間,都要高三了肯定會補課吧。”
話音才落地陸從明招呼都不打一聲地猛地轉過來,木着一張狀似自然實則鬼都能看出不對勁的臉盯着他,盯得他直發毛。
“你怎麽了?見鬼了?”
張平帆伸長了脖子朝外看,只看見了穿着襯衫長褲、過肩長發的楚老師抱着幾本書目不斜視地從他們班教室走廊上經過。
陸從明也知道自己反應貌似過大了,輕咳了一聲說:“沒什麽,剛有個蟲子朝我臉上飛。”
張平帆嘆了口氣,看着楚識語的背影幽幽道:“下學期就見不到楚老師了還怪可惜的,唉,胡芳就是我永遠逃不開的噩夢。”
“……你說什麽?”陸從明略帶驚訝的神色毫不掩飾地展露在臉上,窗外一陣熱風吹過,帶起他頸後的皮膚一片溫熱。
張平帆拍拍他的肩,沉重道:“想開點吧,你不是還說挺喜歡胡芳上課的嗎,正好。”
陸從明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一時之間竟什麽話都不說不出。悶了好半晌,他才眨了眨眼,輕聲問:“你聽誰說的,這是你自己瞎猜的還是學校裏出了通知?”
“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嗎?”張平帆說,“下學期胡芳就回來了,楚老師肯定只教這一學期,開學的時候她自己也說過的吧。”
說過嗎?
陸從明不太記得了,即使是上課的時間,他們地交流也少之又少,幾個月下來,也就是普通老師和學生的關系。
張平帆又說:“而且上次去辦公室也聽見二班的張老師在說,下學期胡老師回來她就能輕松點了,楚老師調到高二也不用那麽大壓力。”
陸從明覺得腦子有點懵,張平帆說了什麽他也沒太聽清,只聽見最後一句“壓力”什麽的,他看着有些茫然地問:“壓力?什麽壓力?”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啊。”張平帆轉頭望了望周圍,靠近他低聲道,“咱們學校去年不是來了一批新老師嗎?”
有這事嗎?
陸從明沒什麽印象。
“你肯定沒見過吧,”張平帆把他的心思猜的八/九不離十,“其實我也沒怎麽見過,因為他們都是教高一的,楚老師也是去年進來的那批。”
張平帆沖他擠了下眼:“你懂我的意思吧。”
“所以呢,就有人覺得她是不是在學校裏有什麽關系,教的班的成績也不是數一數二的,憑什麽就她能教高二。”陸從明似乎聽得很認真,下垂的眼角一直盯着桌面,繼續聽張平帆說,“還有上回九班的那個家長來鬧事,她直接把人從九班領走了,有的老師就覺得她做的太偏激,萬一出點事負的起責嗎?當時好多人都聽到那個家長要王主任給個說法,最後呢,什麽事都沒有。”
陸從明“哦”了一下,低垂的眉眼在陽光下看上去安靜溫順,側臉的五官線條柔和明朗,帶着微微暖意的日光。
他沉聲道:“也是,咱們有考試的壓力,他們老師也有升學率的壓力。教高二确實輕松不少,至少不用跟着高三的每天六點起十點回,一天上八節課,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