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陸從明一直很沉默,公交車上沒什麽人,司機大概是節約慣了幹脆連車廂內的燈都沒開,靜得有些吓人,可他的心卻從離開楚識語住的小區到現在久久未能平靜下來。
他摸出手機給李宇航打了個電話,眼神放空地看着車窗外,聲音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低落:“你以前……唔,要是和唐姣吵架了會去幹什麽?”
其實這詞用的很不準确,但他暫時也想不出其他來描述現在這種情況。
李宇航一聽就覺察出不對勁了。
上次陸從明雖然說了幾句,但真的只是幾句而已,連對方是幾班的、叫什麽這些信息一點都沒透露,這回能直接讓他打電話過來主動開口,估計又是栽在對方手裏了。
“你現在回家了嗎,要不要出來走走?”李宇航問。
李宇航所說的出來走走當然不是簡單的去大街上江邊壓馬路,酒是必不可少的,煙……偶爾也能解乏。
“我都快半個月沒抽了吧,唐姣不喜歡聞煙味,搞得我不僅要躲老師還要躲着她。”李宇航吐了一口煙圈,迎着風神清氣爽地說。
陸從明悶頭點燃一根,坐在路邊燒烤店臨時擺放在外面的桌椅旁,默不作聲地看着路旁發呆。
“醒醒,”李宇航在他眼前擺了擺手,“喊你出來是來放松的,不是來讓你賞馬路的。”
陸從明将目光收回來,擡眼看他:“你的放松就是喝酒抽煙吃燒烤?”
“這還不爽嗎?而且明天不用上課,可以一覺睡到12點,多爽啊。”
李宇航喝了一口,隔着玻璃杯和寬厚的手掌凝起目光悄咪咪打量對面的人,腦子裏翻江倒海了一陣,正糾結呢,陸從明涼絲絲地開了口:“想問什麽就問吧。”
“那個人是誰,你到底怎麽了,能把你整成這樣肯定不是個簡單角色吧,幾班的?很漂亮嗎?”
李宇航應該早就想問這些了,之前不好意思開口,此刻得到允許噼裏啪啦想到什麽就問什麽,似乎想把大腦搜刮幹淨看看還有沒有什麽遺漏。
陸從明沒仔細聽,只注意到了其中一個問題,他毫不吝惜地點點頭,認真道:“漂亮,很漂亮。”
“唉,行吧。”李宇航嘆了聲氣,“來,喝吧,一醉解千愁也不是沒道理的。”
看這情況也問不出來什麽了,就算問出來了又有什麽用呢,難道還給他支招讓陸從明死纏爛打不成?
他又長嘆了一口氣,呼吸沉重得仿佛被紮心捅刀子的是他。
“她問我為什麽喜歡她。”陸從明忽然說。
“什麽?”
陸從明想起一個小時前的那場對話,似乎還能感受到當時那種墜入冰窖心髒停擺的感覺,攪得他無法順暢地呼吸,更是無從辯駁。
寂靜的小區花園邊,楚識語看了眼還算幹淨的長椅,随手拂了兩下便坐在一側說道:“其實我還挺好奇的,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她說話時眼神并未與他接觸,語氣輕松的像是朋友間的随口一問,他可答可不答。
陸從明卻轉瞬不地望着她,在她視線投過來之時又慌忙錯開。
兩步路被他走成了四五步,他慢吞吞地落座在另一側,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因為他發現自己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确切答案,沒辦法像解數學題完整的按照步驟來,更加沒辦法在不會的時候随便蒙一個碰運氣。
也許是料到這樣的反應,楚識語難得溫聲笑了下:“其實你們這個年紀的人早戀很常見,光是老師們知道的都有好幾個,有跨班的,也有班內消化的,只是我沒想到……”
“你是覺得我比起那些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楚識語問。
陸從明再度沉默了下來,這回楚識語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路燈燈光在地上散落了一圈,在楚識語的側臉上也渡上了柔和的幾縷,顯得整個人異常溫柔舒适,但陸從明卻隐隐覺得眼前這個人的心是封閉的、是冷的,她的所言所行都在強硬又從容的告訴他,別喜歡我了,不值得,沒必要。
“說不上來,”陸從明說,“喜歡是一種很主觀的感受吧。可能只是你今天上課的時候笑了一下,笑得很好看,也可能是你講題的時候很認真。”
楚識語蹙着眉沉思,自己上課的時候什麽時候笑了?
“其他的……”陸從明繼續說,“上次打你電話時聽到裏面有人吵架的聲響就在擔心你是不是有什麽事了,還有之前,在車上的時候看見你在抽煙,感覺你應該不是特別開心。”
陸從明渾然不覺自己說出了什麽話,楚識語愣了一下,就聽見對方給她解答自己先前的疑惑:“其實你上課一般很少笑,上完課也不怎麽會和大家接觸,唯一多說幾句話的應該就是陳佳琪了。你……”他想了想要怎麽措辭才最适當,“你是不是不太喜歡老師這個工作?”
楚識語呼出口氣,笑眯眯地看着他:“啊……原來你之前看見過我抽煙啊,學校裏果然人多眼雜。”
“我……”陸從明反應過來,一時張口結舌。
楚識語打斷他,恢複如常:“回答你的問題: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一份工作而已,不用太走心。”
“那你……”陸從明話說了一半又頓住了,他想問什麽來着?好像也沒什麽能問的,又不是親近的朋友。
楚識語:“你确定你喜歡的是我而不是心裏的那種感覺嗎?”
陸從明愣愣地望着她,一時失神。
“喜歡确實是一種很主觀的感受,但也不是毫無由來的,只不過你自己找不到而已。”楚識語冷靜自持地分析着不知是他還是自己的,“我和你班上的同學肯定是不一樣的,畢竟大了這麽多歲,但我高中也是這樣的。”
一縷風吹動她臉側的碎發,聲音聽着飄忽不定。
“即便不是我,也可能是別人,勾起你心裏那根尋求刺激好玩的神經,那種不一樣的感覺。因為我和你那些十七八歲的同學不同,也許是因為我抽煙而你的同學們并不會做這種事,不是未成年之間的那種今天談戀愛明天就分手的小打小鬧。”
她側過臉望向陸從明,眼底神色莫辨,用一種近乎蠱惑的聲音說,“每個人都是從青春期過來的,我帶給你的新鮮感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可是等你過了這個階段呢?熱情這個東西并不能永遠維持。”
“都會過去的。”
……
陸從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腦袋暈暈沉沉,腳下也不太受控制。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不過楚識語應該也不在乎他的答案了。
陸從明喝得有點多,李宇航更是醉酒上了頭,半耷着眼皮沒精打采地說:“行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盯着一根狗尾巴草。”
這種時候陸從明依然選擇堅定維護,擡腿踢了對面一腳:“你才狗尾巴草。我打電話叫唐姣過來接你。”
“操,打個屁。”李宇航瞪圓眼睛,“這麽大晚上的叫她出來你是想讓我死無全屍嗎,她送我回去了我還要送她回去,閑得慌嗎?”
陸從明理了一下邏輯,眨了眨不太清明的眼睛,說:“也是,腦子抽了不太好使。”
渾渾噩噩地過了個周末。周一依然要照常上課。
既然楚識語都已經把話說白了,那他也沒什麽再執着下去的理由,接下來一個多月乃至一年一心向學,立地成佛。
然而沒等他做好心理建設,楚識語卻趁着下課時間領着他去辦公室搬作業本——陳佳琪請假不在,她随便挑個人就挑到了他頭上。
還沒出教室,陸從明就有點說不上來的忐忑不安,畢竟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接觸還是能免則免。
楚識語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邊,微微側頭忽然問他:“周末去喝酒了?”
陸從明:“!!!”
這是怎麽知道的?!
他面色不動,心裏早已經攪翻了天,除了李宇航之外,他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大好時光卻為情所困,更何況還是另一方當事人。
楚識語掃過一眼走廊上路過的人,慢悠悠地給他解釋:“喝醉了呢就不要随便給人打電話,很容易,嘴上沒上鎖很容易說漏嘴的。”
陸從明還能不明白嗎,他跟在楚識語身後,一臉窒息地問:“我給你打電話了?”
“對。”
靠!他為什麽完全沒印象,自己酒量不至于這麽差啊。
他擰着眉繼續問:“我說什麽不該說的了嗎?要是說了你就當沒聽見,都是胡言亂語。”
“那倒沒有,”楚識語嘆了聲氣,走近辦公室,将聲音又壓低了半分,“這次是打給我,就算說了什麽也沒事,要是別人就知道了。”
陸從明點頭,答應得老老實實:“我知道了,不會有下次了。”
她把四班幾十本作業遞給陸從明,又在心中無聲的默嘆。
陸從明這個醉酒的電話确實沒說什麽胡話,比起很多人酒品都好得多。長達六分多鐘的通話裏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說“她問我為什麽喜歡她,她問我為什麽”,剩下的就應該是醉倒睡着徹底沒聲了,只能聽到輕微的呼吸聲以及電話那頭聒噪的叫賣聲。
很奇怪的,楚識語沒有挂斷電話,哪怕是跟父母電話通常也不會超過五分鐘。
她聽着陸從明在那頭喃喃自語,居然産生了一絲類似良心不安的情緒,她說不出安慰的話,因為這是她一手造成的。
直到挂斷她才意識到這個電話持續了近七分鐘。
七分鐘的時間裏聽着一個人前言不搭後語地大着舌頭說話,她什麽時候這麽有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