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2025年3月8日

楚識語站在樹蔭下拉高了大衣衣領,輕微地蹙起了眉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着指尖的煙,聽手機那一邊的人說話。

凄涼的冷風呼嘯過耳側,恰到好處地配合着電話裏斷斷續續逐漸低落的聲音,她轉過身,背對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側臉的輪廓籠罩在細薄的煙霧之下,寒風簌簌,看上去冷淡又疏離。

好不容易聽完對方的話,她從鼻腔裏哼出一聲嘆息,問:“你自己現在是什麽想法呢?”

文嘉:“我不知道,我對他還是有感情的。”

“那就是想結婚了?”楚識語語調平淡地說。

“我……我不知道。”

文嘉重複着那句“不知道”,仿佛這樣就能回避一切。楚識語有些無奈地蹙緊了眉,心裏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煩躁。

指尖的香煙火星在寒風中明明暗暗,飛速燃燒,她抽了一口吐出一圈白霧後又垂下手,不帶感情地說:“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我不建議你現在結婚。就因為他父母希望你們結婚就結婚嗎?不說你,你男朋友就沒點自己的主見麽,沒錢沒房子一窮二白,拿什麽結婚,難道還要借錢?你現在習慣和他生活,可是人生幾十年,你們這一年才占了多少,你以後……你也才25吧,年紀輕輕的何必讓自己活得這麽累。”

說着她倏然頓住,腦子裏、心裏同時湧起某些莫名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的。她嗤笑了聲,聲音被寬大的衣領和冷冽的風聲掩去了一半,有些渾濁不清。

她話音一轉,又說:“不過我的意見也只是意見而已,這不是件小事,最終做決定還是你自己。萬一到時候你們真分手了說不定還會怪我。”

文嘉小聲道:“不會怪你的,我知道。”

白色的耳機線彎彎扭扭地繞在胸前,她伸手扯了扯,邊聽邊擡步往校門走。

陸從明看見她轉過來,腦子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鬼使神差地下意識側身扭頭,裝模作樣地朝後看。

張平帆看了一會兒越發不确信了,擰着眉問陸從明:“剛才那個是楚老師吧,她還抽煙嗎?”

半晌沒得到回答,他疑惑地望向身旁:“你幹嘛呢?”

“啊?”陸從明慢吞吞地轉過頭,試探性地朝窗外望了望,人已經走遠了,只留了個背影給他們,背着光,冷冷清清的。

他瞬間松懈下來,舒了口氣:“你剛剛說什麽?”

張平帆:“我問你剛才那個是不是楚老師,開始看着挺像,衣服很像,不過總覺得有點奇怪啊,她不可能抽煙吧。”

在張平帆心裏,楚老師這種溫柔大方的女生怎麽可能會抽煙呢,這應該是他們才會做的事!

陸從明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眼睛眨了眨,于是順着他的想法接話:“看錯了吧,現在天氣冷不都是穿大衣麽,衣服一樣很正常。”

“……也是。”張平帆點點頭,似乎更加确定一些剛才那位不是他心中楚老師的模樣,盡管他們也才認識一天。

陸從明的話讓張平帆放下心來,可他自己卻遲遲未能平靜。

公交車緩緩啓動,他個子高,半低着頭沿着車窗一路望過去,恰好看見楚識語正彎腰進入一輛出租車,指尖依然夾着殘存的火星,在寒夜中閃爍着微弱的光亮。

陸從明拉着扶手,目光在遠去的出租車上跟了片刻才收回,突然有些懷疑自己剛才下意識順口扯的謊是正确的嗎,這位楚老師……

所以他在想些什麽呢。

尚未正式進入高三,因為只教兩個班,楚識語的課其實并不是很多,但是挺分散的。有時候上午上完節課後直到晚上才有她的晚自習,導致她的工作時間一周之內還是有好幾次從一大早延續到了晚上,第二天來學校時喝上大半杯咖啡才能稍微清醒一點。

辦公室位于四樓正中央,幾乎有兩個正常教室大,足以裝下全部英語老師,下一層是語文辦公室,再下面是兩個數學和理科辦公室。

秉持着英語這門學科的光榮傳統,整個辦公室陰盛陽衰之氣十分明顯,僅有兩位男老師。

為了顯示她們的謙讓之意,特意将采光最好的兩張辦公桌讓給了他們,導致這兩位老師每天隔着辦公桌大眼瞪小眼,相看越相厭,而其他女老師們都是四人一張辦公桌。

楚識語的位置就在這兩位男老師旁邊,一進門就聽見其中一位低着嗓子喊她:“小楚,你過來來幫我看看這寫的究竟是個啥?”

叫她的是英語組裏最為德高望重——也就是年紀最大的一位,一班的班主任許建華。五十來歲,頭發已經白了一大半,平時總戴着一副看上去灰蒙蒙的無框眼鏡,半低着頭從狹長的眼睛縫裏隔着鏡片看人時就像一只精明的鼹鼠,實際上只是因為他看不太清,只能眯着眼。

許老師教了這麽多年書,按理說應該對各類狗爬字體都是很熟悉的,更何況還是自己班的學生。但無奈總有些字跡已經不能用狗啃來形容了。

他扶了扶眼睛,眯着那雙似精明實則幾乎什麽都看不清的近視四百度的眼睛,看了半天也沒看懂到底是個東西,沙啞着聲音道:“楊老師非說i,我看着就是l,你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麽。”

楊老師就是坐他對面英語辦公室裏的另一位珍稀動物,年紀不大,三十出頭。

年紀越大,越容易較真是有道理的。

要楚識語來批改,就直接算錯。

但她還是秉着一顆想要認真工作的心,不知道為什麽也跟着眯起了眼,仔細辨別了一番,說:“i吧,上面有個點,只不過連筆寫在一塊了。”

楊老師挑了下眉,沖着許老師擡擡下巴,得意道:“看吧,許老師,人不服老不行啊。”

楚識語坐回座位,聽着這一老一青你來我往,剛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卻聽見楊老師對她說:“楚老師,大早上就喝咖啡不健康。”

她握着杯子的手頓了一下,轉頭回道:“習慣了。”

楚識語的态度算不上冷淡,但也談不上多熱情,同個辦公室裏相處了大半年依然算不上多熟絡,

面對楊老師慣常的問候,有問有答,但也僅此而已。

楊林笑了笑,遞過來一瓶酸奶:“喝這個吧,健康一點。”

楚識語在心裏無聲地彎了下唇,心想,搞得跟這些高中生一樣,今天給你送瓶酸奶,明天一瓶可樂,然後日複一日,享受着周圍人的擠兌與善意的調侃,關系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确定下來。

真夠無聊的。

她把酸奶放了回去,和和氣氣地拒絕道:“謝謝楊老師,不過我不喜歡喝酸奶,就別浪費在我這了。”

人的情感有時是個很莫名的東西,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已經得到再明顯不過的答案,卻還是放不下心裏那點微妙的感覺。

楊林也不知道自己喜歡楚識語什麽,也許是生活和工作環境讓他接觸到的女性非常有限,而其他人要麽是他姐姐輩的,要麽就是已婚狀态,半年前從天而降一個楚識語,讓他感覺到了一瞬間的特別。

盡管這個“特別”看上去有點驕矜。

但他轉念一想,女孩子矜持也沒錯,不然怎麽能讓人珍惜呢。

于是選擇性忽略便成了他生活中常做的事。

不管楊林有沒有聽懂,還是純屬裝傻,楚識語自覺态度已經擺在那兒了,至于其他,就不關她的事了。

她收拾好才寫了兩頁紙的備課本和幹幹淨淨的教材,将手機靜音,離開辦公室就去了四班教室。

只要老師沒來,即便上課鈴響也依舊是吵吵鬧鬧的,隔着半條走廊都能聽得一聽而出。但楚識語忽然不覺得這類聲音很聒噪了,反倒顯出了幾分活氣——某些不再屬于她的豐沛的情緒。

她眨了眨眼,甩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調整好慣有的表情,看着底下半生不熟的幾十人,開始自己按部就班的工作。

張平帆看着每天都能相見的漂亮老師,忽然嘆了聲氣,蹭了蹭陸從明胳膊,說:“哎,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陸從明連個反應時間都不給他,果斷地回道。

“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不用說,我不知道。”

陸從明在此刻顯得分外無情,好在張平帆已經習慣了,也沒理他,自顧自地壓低了聲音,确保音量只有陸從明一人能聽到:“聽說我們班這位楚老師是學校某個領導的親戚,才能一進來就教高二,現在還接手我們班,就是想多給她機會,要是成績好了就全是她的功勞了。”

陸從明:“……”

“你是哪來的自信認為我們班成績很好的?”

自己英語什麽水平心裏沒點數麽,陸從明皺着眉沒忍住嘲諷了一句,順帶把自己也嘲諷進去了。

張平帆權當沒聽見,接着說:“你真的不覺得奇怪嗎,去年開學的時候學校是來了一批新老師吧,都挺年輕的,應該都是剛畢業不久,所以基本上都是從高一開始,有幾個能直接教高二啊。”

陸從明有些無語,他對別人的私生活不感興趣,憑什麽能上來就帶高二,就不許人家有本事嗎。

他沖前面擡了擡下巴,眼見楚老師的目光正移過來,連忙趕緊避開,索性說:“不如你直接問問她,人看着還挺好的,說不定能回答你。”

“滾。”張平帆說,“這能……”

然而張平帆後半句話還沒講完,站在講臺上的楚識語忽然說:“張平帆,這道題你來回答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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