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星月尚未完全隐去。
乾清宮職守侍衛忍住一個哈欠,便見一個小身影遠遠地跑過來。他臉色不變,心裏卻微微一跳——宮裏不允許跑動,?這位主子未免有些嚣張,只怕是個得寵的主。
做侍衛,?最怕伺候這種。
恃寵生嬌的人可不少見,?得點顏色就覺得皇上老大他老二,?什麽規矩都要給他讓步。偏偏侍衛講究的就是規矩,那在人家看來是拂面子的,脾氣不好的主子給點臉色看,?他們也只能賠笑。
侍衛心裏苦,但該幹的活也要幹——乾清宮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眼看着對方越來越近,侍衛右手握在刀柄上,左手已經伸出去要攔。就見那小童跑到三尺外,腳步戛然而止。
“他”仰起布滿汗水的嫩白臉蛋,嫩生生說:“侍衛哥哥快讓我進去,?我要去上書房讀書噠~快要遲到啦!”
那個“噠”格外輕快,?顯然即便因為即将遲到而焦急,?主人心情依然非常愉悅。
倒是少見。侍衛想。
喜歡讀書的人委實不多,像他這種見到書就頭疼的,?實在不能理解這小娃娃心情。
“敢問是哪位阿哥?”
小娃娃歪頭:“我是六阿哥~”
原來是德妃娘娘之子,果然得寵,?難怪敢無視宮規。
侍衛自然知道今兒有幾位小阿哥要入上書房讀書,這位六阿哥也在其中,點點頭道:“奴才要檢查一下。”
不能帶利器等進乾清宮,這是規矩。侍衛按規矩辦事,心卻不免提了起來,?很擔心這位即将遲到的、不守規矩的貴人因此生氣與他為難。
然而小娃娃只是嘟嘟嘴說:“好叭。”
“他”招呼身後的宮女把書包放在地上,侍衛松了一口氣,彎下腰檢查。別說,這書包還挺特別,布縫的,軟綿綿的,倒是裝的東西不少,侍衛掂了掂,比書箱輕許多,難怪那宮女背着這鼓鼓囊囊一坨還能跑的動。
侍衛思維有點發散,很快便覺得自己的衣擺被輕輕一扯,他看過去,就見六阿哥一只手揪着他衣擺,腦袋剛剛到他大腿,仰着白嫩嫩小臉甜笑道:“侍衛哥哥快點啦~”
“哦哦。”
侍衛忍住到嘴邊的尖叫,任由被萌到的心在胸腔瘋狂跳動,木着臉檢查書包。
其實沒啥,就是書本和筆墨紙硯而已。
侍衛把書包還給小娃娃,“他”對他甜甜一笑,揮揮手然後蹦蹦跳跳進去了,就像一只小兔子。
侍衛板着臉扭回頭,趁着沒人看見揉揉自己發燙的耳朵。
太可愛了!
想生孩子!
比女孩兒還可愛,要不別生女兒了?
跟六阿哥一樣的兒子也不錯啊,又可愛又懂事。
他思維不知不覺就飄遠了,直到同伴“嘶”了一聲才回過神來,同伴道:“六阿哥是不是有點矮?”
确實有一點,但侍衛自動找好了理由:“六阿哥身子弱,養好了自然會長高的。”
“也是。”
同伴不說話了,這侍衛心裏還有些怪怪的
——六阿哥活蹦亂跳,哪裏像是身子不好的?
而且那宮女臉色也太白了。
可能是天生白?
侍衛很快把這一點點念頭抛到腦後,畢竟這是皇宮,能在這裏出現的小男孩,不是皇子還能是誰?
完全沒想到會有人女扮男裝。
是的,這小娃娃正是寧歡。
成功混了進來,即将到傳說中的上書房,寧歡高興地蹦蹦跳跳,就差哼個歌兒了。
綠萦這時候才敢抓住小姑娘衣領,壓低聲音問:“您怎麽回事?”
“哎呀,綠萦姐姐放手,歡歡要遲到了。”
遲到?遲什麽到?你該去哪上課不知道嗎?
綠萦杏眼圓睜,還要和寧歡分辨,就見不遠處一間房間,三阿哥和四阿哥坐在裏面,仿佛聽見聲音,四阿哥皺眉往外看。
綠萦下意識閉上嘴,被寧歡拉着彎下腰。綠萦一臉緊張,手也不由松開,寧歡抓住機會噠噠噠溜了。
綠萦:“!!!”
上書房作為真正意義上的全國最高學府,位于乾清門內東側南庑,門朝北開,共五間。地方和寧歡去過的萬恒書院比起來小的多,但考慮到學生只有七個,已經相當寬裕了。
按照年紀和學習進度,太子和大阿哥一個房間,三阿哥和四阿哥各單獨一個房間,五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雖然年紀差有些大,但因為都是剛剛入學,被分到一個教室。
當然,日後根據學習情況,還有可能調整,但差別一般不會很大。
最多就是三阿哥和四阿哥進度逐漸趨于一致,合并到一個教室,但八阿哥和大阿哥一起上課這種事理論上是不可能的。
當然,要是重生的八阿哥想,也不是不可以。
三小只的教室在最裏面,五阿哥和八阿哥已經到了。
五阿哥一臉緊張,八阿哥卻有些懷念。
當年,他和九弟、十弟,也是在這個房間讀書。到了這裏,早已模糊的記憶竟清晰了些,他甚至想起來哪個地方的磚裂了縫,他們在哪個角落玩過游戲。
那是最單純的一段時光了。
——當然,也有點累。
想想一篇文章要背一百二十遍什麽感受?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書讀一百二十遍,讀的想吐。
這輩子有底子,不會像上輩子那麽辛苦,但八阿哥本來沒打算暴露。
準确地說,沒打算這麽早暴露。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他年紀還小,暴露太多與衆不同,容易成為衆矢之的。不過眼看寧歡實在不想和四公主一起上課,且四公主可能居心不良。他也只能幫幫她了。
畢竟是挺可愛的孩子。
——在活了幾十年的八賢王眼裏,寧歡可不就是小孩子麽。
好在他早有打算,一直潛移默化表現得比同齡人聰明一點,本來是為了他和母親以後好過一點,如今突然暴露出天分,雖然有些突兀,也算是有跡可循。
也幸好,如今幾位兄弟在寧歡的影響下,都比上輩子優秀一些,也比其他小孩有些一些,讓他這點突兀不太顯眼。
至少不會被當成妖怪。
八阿哥自信地想。
可是左等右等,寧歡一直不來,八阿哥難免有些疑惑。
他搭上自己為寧歡搭橋,自然是推算好的。
六阿哥心性自我,沒有貶義,只是相比與別人看法,他顯然更注重自己內心愉悅。六阿哥喜歡學醫,對四書五經沒有興趣,不願意來上課,而寧歡喜歡熱鬧、喜歡刺激。他們倆應該一拍即合才對。
甚至他還見到他們倆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可六阿哥一直不來,寧歡也一直不來,他漸漸有些不确定了。
——重生一回,已經有太多事超出他預料了。
難道他們倆沒達成約定,六阿哥直接曠課了?
八阿哥有些失望,轉而又想開了,機會他已經創造了,若是寧歡沒把握,也是機緣未到。本來就是離經叛道的事情,八阿哥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只是有些可惜,機會只有一次,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寧歡這樣聰明伶俐的小姑娘,被《女誡》《女訓》束縛住腳步和靈氣,實在可惜了。
這些天,黃先生強求寧歡學《女誡》《女訓》,小姑娘多難受,他是瞧在眼裏的。
八阿哥嘆了一口氣。
五阿哥沒事幹,有些緊張地預習課本,突然聽見八阿哥這一聲,撓撓頭擔憂問:“八弟弟怎麽了?”
八阿哥搖搖頭:“沒什麽。”
哦。
五阿哥又撓撓頭,覺得八弟弟和他見過的那些大人一樣,都喜歡說沒什麽,特別厲害的樣子。
他有些崇拜地看八阿哥。
八阿哥:“……”
八阿哥假裝沒看見,将目光移向旁邊,就見門口一個探頭探腦的小娃娃。
八阿哥:“六哥?”
五阿哥也看過來。
躲不了了,寧歡腆着小肚子,磨磨蹭蹭地進來,五阿哥看見是她,慢慢瞪大了眼睛。
寧歡原本有些緊張,進來之後反而淡定了,麻溜爬上最後一張空椅子坐下,眼睛轉了一圈,搶在五阿哥說話之前道:“太傅還沒來嗎?”
如此淡定,一點被抓包的恐懼都沒有!
五阿哥咽下話頭,茫然地撓撓頭去看八阿哥。
八阿哥淡淡道:“嗯,還沒到上課時間。”
這是在回答寧歡前面的話了。
寧歡小小吐出口氣,拍着自己小胸脯道:“還好歡歡跑得快,差點就遲到啦!”
她從小書包裏往外掏課本,八阿哥垂下頭看書,倒是五阿哥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兩個人都一臉自然,仿佛寧歡出現在這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五阿哥光溜溜的腦門冒出一串問號。。
難道他記錯了,皇阿瑪也有叫寧歡來上書房讀書?
也有可能,畢竟寧歡讀書那麽好,比他好多了,也比六弟弟好多了。
咦,六弟弟怎麽還沒來?
腦子裏剛轉過這個念頭,下意識想要撓頭,八阿哥突然道:“別撓頭了,快破了。”
“哦。”
五阿哥趕緊松手,這才察覺腦袋确實有點疼,他謝過八阿哥,剛想問一問心中疑惑,上課時間到了,太傅拿着本書進來,五阿哥只好閉嘴。
太傅是個中年男子,留着長長的山羊胡,一手拿書本,一手拿尺子。
他介紹自己姓張,并威脅如果誰功課完不成,就等着手心挨板子吧。
說着還揮了揮戒尺,寧歡下意識縮回手,眨巴着眼睛呆呆看着他。
張太傅看了寧歡一眼:“這位是六阿哥?”
寧歡抿着小嘴點頭,張太傅看了看五阿哥和八阿哥,再看看下人,最後又狐疑地看寧歡,寧歡忍不住心虛地要垂頭。
顧堰突然道:“直視他。”
寧歡低頭的動作一頓,忍着心虛和他對視。
張太傅看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體質太弱,要多加錘煉身體”,然後就移開了視線開始講課。
寧歡小小松了口氣,在心裏向顧堰道謝。
“不必”,顧堰說,“好好學習。”
張太傅講的是《三字經》。
這個寧歡熟啊!
緩過神來的小姑娘高興地舉手:“先生先生,歡……會背哦!”
太傅淡淡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知道你們會背。”
來教這幾個學生,他是做過功課的。八阿哥就不說了,表現出了超高天資,否則也不會讓皇上為他破例,區區三字經不在話下;五阿哥是學過拼音的,據說第一本拼音書就是《三字經》,能背也不足為奇,至于六阿哥,沒聽說學習《三字經》,但他也和五阿哥一起玩,會背也有可能。
“會背只是基礎”,太傅淡淡道,“今天咱們來學釋義。”
他淡淡看了寧歡一眼:“切勿驕縱自滿,課堂不要喧嘩。”
寧歡撓撓頭:“可是,意思我也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