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官衙堂上,正在開審蔡舵行一案,天子腳下出了命案,又牽扯到新科進士、老牌勳貴、原配再婚等等勁爆元素,官衙外面已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還有幾個酒樓的說書先生占據了有利地勢,只等着親眼目睹現場,明日好上演新鮮戲碼。
大理寺單樟端坐堂前,驚堂木一拍,問道:“蔡範氏,你是原告,先把案情陳述一遍。”
蔡範氏理了理蓬亂的頭發,操着非常不标準的口音道:“民婦蔡範氏,乃是廣東高州人,十五歲嫁入蔡家。蔡家為供蔡舵行讀書早已是家徒四壁,民婦家資富饒、父兄疼愛,嫁入蔡家之後,就用嫁妝供蔡舵行讀書……”
“胡說,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會靠一個女人……”
“肅靜!蔡舵行,你且站在一旁,不要做聲,讓蔡範氏慢慢講。”單樟喝止蔡舵行,面色難看。蔡舵行諾諾退到一邊,他現在還沒有被奪取功名,即使是審理和他相關的案子,原告蔡範氏跪在堂前,他卻站在旁邊。
“青天大老爺,民婦……我……走到這一步,已經是無路可退了,求大老爺保我一條命,我才敢說!”蔡範氏砰砰磕頭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天子腳下,誰能傷你性命,但說無妨!”單樟一向是嫉惡如仇的性子,保證道。
“大老爺,我娘家老父母已逝,兄長也在一年前遇海上大浪去了,娘家無人,無論今日這狀告不告得成,唯一的親人就只剩婆婆和幼子,若是……蔡舵行……沒活路的,沒活路的。”蔡範氏痛哭流涕,只說自己沒活路了。
圍觀的人一陣起哄,直叫讓單樟做保證。單樟心裏不耐,煩死這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圍觀群衆了。
“蔡範氏,你放心,既已登了大理寺的門,朝廷就不會讓你有絲毫損傷,登堂又不告狀,也是藐視官府之罪。”單樟連哄帶吓,還是讓蔡範氏吐口了。
“民婦嫁入蔡家,産下一子,那幾年,也算夫妻恩愛。公婆對我很好,把我當親生女兒一般,其實蔡舵行多數時間都在縣城書院裏讀書,也就過年回來幾天,缺錢的時候回來住幾天,說是公婆和我相依為命也不為過。蔡家只有蔡舵行一個兒子,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他讀書上了。讀書是燒錢的事情,後來我的嫁妝越來越不夠用,蔡舵行逼我向娘家要錢,我一個出嫁女,怎麽能……沒錢蔡舵行就打我,往死裏打,全然不顧往日夫妻情分,這些公婆、鄉親鄰裏都是可以作證的。後來,還是公婆看不下去,死命攔住,我才沒被打死。嫁妝漸漸用完了,眼看就要坐吃山空,我與婆婆接了些繡活在家裏做,公公也做些木匠手藝換幾個銅板。兩年前,春闱将至,蔡舵行說要提前上進趕考,把家裏的錢都帶走了,可這一去就杳無音信,高州發大水,家裏的房子也被淹了,公公也病了。我們想着蔡舵行在京中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再不濟他一個讀書人,抄書寫字總能養活妻兒父母吧,就拖家帶口的進京城來了。哪知,到了才發現,他已經中了進士,還要娶別人!”範氏大大的抽泣一聲,再道:“若是他真的要娶個高門貴女,我一個農婦自然是配不上的,給新人讓位也就是了。可他居然連老父母、兒子都不認,他是婆婆十月懷胎生下的人,兒子也是他的血脈至親,他怎麽能不認呢!”
蔡範氏話音一落,圍觀的人發出嗡嗡的讨論聲,把蔡範氏的哭聲都壓下去了,單樟連拍幾下驚堂木才把場面控制住。
“蔡舵行,蔡範氏所說是否屬實。”單樟問道。
“大人,純屬一派胡言!”蔡舵行聽了半響,也慢慢冷靜下來了,道:“學生與蔡範氏确實是結發夫妻,可學生接到同鄉的信,說是她已經在發大水的時候去世了,這才會娶妻。沒想到她突然之間就到了京城,且從未去找過學生,學生也是接到了大理寺的傳喚,才知道結發妻子尚在人世。”
“你說接到同鄉的信,誰給你的信。”
“一位廣東的行腳商人,是個跑船的,受人之托送信,學生也不知他姓名。”蔡舵行道。
“既然是家鄉發大水,那你為何還要參加恩科,父母去世,守孝三年。”
“信上沒說父母去世!”蔡舵行連忙打斷道:“這信就是學生老父母口述,旁人代筆的書信,說是家中受災,老父母安好,只結發妻子去了,讓學生節哀順變的。學生本是來等候先帝春闱的,若是春闱如期舉行,學生尚在妻孝中,是絕不會參加的。”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父母到了京城,也不知蔡範氏未死,是嗎?”單樟問道
“是,是,就是這樣。”
“蔡範氏,蔡舵行說的,你可承認?”單樟又問蔡範氏道。
“不認!當初我們去客棧找人的時候,可是有很多人看見的,不信您問問當時看見的人,很多人看見的!”蔡範氏慌了,她以為實話說出來,就會真相大白,哪知世上還有颠倒黑白的無恥言辭。
“來人,去傳與蔡舵行同住一間客棧的人。”單樟也是做好準備才開審的,衙役很快就把客棧的掌櫃帶上堂來問話。
“這婦人的确來小人的客棧找過人,可這位蔡進士當時不在,事後說起來,蔡進士也說自己發妻已逝,大家就沒當一回事兒,以為是找錯了。”掌櫃的額頭鬓角全是汗珠,第一次上衙門,太緊張了。
蔡範氏哪裏聽得這話,連忙喝到:“蔡舵行當時在的,他在啊,他裝作不認識我,不認識公婆兒子,還讓人把我們趕了出來,若不是他趕盡殺絕,我們也不會來衙門讨公道啊!”
“大人,以妻告夫當先杖三十。”陪同蔡舵行一起來的以為書生打扮的人拱手插刀道,這人單樟認識,京中文痞的代表,熟悉刑律,常為富家子弟翻案。單樟對案情心理已經有了判斷,看到蔡舵行居然請了這樣的人同行,心裏更加不喜。蔡舵行為了脫罪,連名聲都不顧了,一個讀書人壞了名聲,還有何前途可言,更何況此事已上達天聽。
“這案子不是妻告夫,是父母告子,蔡父在大理寺門前以命告狀,才有今日開堂審理。”單樟淡定道,不看蔡舵行難看的臉色,又問蔡範氏道:“蔡舵行說他沒見過你,你說呢。”
“大人,我有證據的,對,證據,蔡舵行明明認出了我們,卻還讓人趕我們走,後來又良心未泯,追上了我們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讓我帶着公婆和兒子随便找個地方落腳,還威脅我們不許回高州去。五十兩,不回高州,我們又能到哪裏去。”蔡範氏嗚嗚得哭出聲來,抽泣道:“蔡舵行還說會派人看着我們,若是不識趣,就讓我們沒命開口胡說!”
“銀子呢?”
蔡範氏從貼身的地方取下五十兩的銀票遞了上去,單樟驗過,的确是京城的銀票,但這種小額的銀票,就是去票行取證,也沒人能認出是誰去開的。
案情一時之間有些膠着,即使單樟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但沒有證據,證據!現在滿京城、整個朝廷的眼睛都盯着這個案子,寧可仔細些、慢一些,也不能讓人抓住把柄。
蔡範氏看單樟靜默下來,蔡舵行有挺直腰板兒站着,以為自己要敗訴,哭喊道:“青天大老爺,民婦說的句句屬實啊!您看,您看,大家夥兒看看,我這一雙手,全是老繭,眼睛也花了,家裏的事情全是我來做,吃飯穿衣都是我來養活,年年月月的作秀活兒,眼睛眯着都看不清了,我今年才二十一歲,才二十一歲,就如同那七老八十的老妪一般!雜事越來越多,手越來越粗,繡鋪的掌櫃都不肯把好料子給我做了,只怕我手粗劃破了料子!再看蔡舵行,一身細皮嫩肉,一個大男人養得比我還細嫩,這就證明我說的全是實話啊!”
蔡舵行的确是翩翩君子,儒雅斯文的模樣,不然也不會被點為傳胪,要知道,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就前四名能有自己的稱謂,狀元、榜眼、探花、傳胪,其他的不過統稱進士而已。
圍觀的衆人一打量蔡舵行,也覺得蔡範氏說的有道理,先前對他一個讀書人還挺尊敬的,現在對比着蔡範氏蓬亂的頭發和粗糙的雙手,怎麽看怎麽覺得諷刺。
“大人,此案是審蔡範氏狀告蔡舵行停妻另娶一事,并非讨論蔡家家事的。”蔡舵行帶來的人拱手進言道。
“此言有理,蔡舵行與蔡範氏各執一詞,還是帶蔡母吧。”
頭發花白的蔡母被帶了上來,多多說說得給單樟行了禮,單樟問道:“是你狀告兒子不認你嗎?”
“他不是我兒子!”蔡母說的是方言,沒人聽得懂,還是旁邊站着的小吏翻譯了過來,大家才聽懂。這語出驚人的,衆人聞言,發出更大的議論聲。
開玩笑呢!蔡舵行剛剛都承認蔡範氏是他的結發妻子了,現在蔡母居然說不是母子關系?這怎麽回事兒?誰是誰非?蔡母為何當場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