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3
“嗚嗚嗚……”
嬌弱的、動聽的哭泣從廁所後背傳出。葛大富立即關了手電筒,站在原地,身體僵硬。
“寶貝,別哭了……事情、總會有辦法……”是汪發!
“什麽辦法?” 朱九麗似乎有些急,語氣不似平常對這位發哥哥的溫柔,“你倒是說呀!我……我都快急死啦!”
葛大富聽到這兒心咕咚一聲往下沉,暗道,不會小阿朱這塊肥肉已經被吃掉,搞到馬上又要誕生出一塊小肥肉的地步吧。想到這兒,葛大富就氣得想沖出去,把牆那面那個人面獸心的男人拖進來,把他的頭按進臭烘烘的茅坑裏。然而,事情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
“婆婆說過的話,必定是要做到的!就在下個禮拜五了,那天,正好是……是……”
“是張副大隊的生日。”汪發立即接口。
“所以,所以我急呀!”
小阿朱的急和張愛民副大隊長過生日有什麽關系?葛大富還是沒聽懂。他覺得小阿朱可憐得必定是腦袋得了毛病。
廁所外面的男人一陣沉吟。
“或許……事實……我說的是事實,寶貝,事實并非我們猜測的那樣!”
“怎麽可能?我明明聽到婆婆和李大羽關起門說的那些話,她沙啞着像是雞脖子被斬了一半的嗓子,聲音可怕得就像個老巫婆!她說,說要把我——”
“把你什麽?”外面的男人突然怪笑起來,“把你作為禮物送給張副大隊?”
“啊、啊……”女人已說不出話,叫了起來。看了不少李巧手那些碟片的葛大富太明白女人這些叫聲的含義了。
“讓我看看,你哪裏像禮物了?”
男人的調笑讓葛大富呼吸停滞。他出奇地憤怒了。他緊緊攥住拳頭,只打算趁機給外邊的衣冠禽獸一擊。他本來以為,外邊的小阿朱就算不給禽獸一記耳光,也該狠狠罵上兩句,撕心裂肺地喊上諸如像你是不是人之類的臺詞。然而,他失望了。只因為禽獸在女人反抗時又極其惡心地補充上一了句——“哎老虎油”(I LOVE YOU)。
跟着是喘息。
是衣服摩擦的聲音。
隔着公廁破牆的一道裂縫,踩在地下防空洞那個窨井蓋子上的葛大富恨不得立即掀開蓋子,跳下地下的洞裏,好隔絕此刻耳畔的聲音。他氣得腦袋搖晃了兩下,忽然,順着那道裂縫,他看見了外邊女人此刻的模樣——她已從一只豹子變成了馴服的貓咪。
夜空裏的光,亮了。集中地灑下來,灑在朱九麗伏在汪發胸膛前的那頭烏黑烏黑的長發上,也灑在葛大富的腳邊。他突然驚喜的發現,手機就躺在他腳邊,幸運地沒有沾染到公廁裏的一點零星。只是手機背部電池板的地方壓了一只出奇肥胖的蜈蚣的屍體,估計是借由了剛剛從他手裏滑落時的力道壓死了一只在廁所裏無辜地路過此地的蜈蚣。據說蜈蚣特別愛喝雞血,因此,在雞鴨街裏遇到蜈蚣就像在天津老字號的十八街麻花的店鋪前吃到正宗的麻花一般,一點也不稀奇。擦掉蜈蚣,他把手機調至靜音,接着一秒鐘內給李巧手連發了十條短信。。
在葛大富最最無法忍耐的一分鐘後,“大馬猴”家的方向傳來黃翠與“大馬猴”的叫喊,她們在叫朱九麗。前些天一直卧床不起的“大馬猴”這時,居然被扶着,一步三晃得搖出了家門。她喊的聲音,直吓得雞鴨街上那時一個半夜起來撒尿撒了一半的老頭兒又把剩下的尿憋了回去。
本來,事情到此,很叫葛大富滿意。然而,偏偏有人太過忠心。臨了,就在牆外”寶貝長” 、“寶貝短”地亂叫的時候,李巧手一臉驕傲地沖了過來,興奮無比地朝他葛大富大叫,“怎麽樣,我辦的事,能叫你放心吧!”聞言,牆外的把“寶貝”挂在嘴邊的公兔子撒腿跑了。就剩一只紅着臉,腮幫子鼓得能塞下兩大肉饅頭的母兔子。眼睛長到腳趾縫的李巧手居然還把葛大富往那兒拖,他一手卷成話筒樣,不知死活地對住葛大富快氣歪的嘴,
“葛少,發表點獲獎感言吧。英雄救美的大獎,不是誰都能得到的。”在說到“大獎”時,李巧手掏出口袋裏一張皺巴巴的限制級VCD的硬殼充作獎杯,塞到葛大富手裏。
真不知這個家夥那時是不是沒有睡醒。葛大富這樣想着,随即,他瞟了眼胸口起伏得像波浪,頭頂冒煙能燒地球七七四十九圈的朱九麗。他只得硬着頭皮繼續裝渾下去。接過李巧手頒給他的“獎”,
“感謝釵諾威(CHANVEL),感謝西西梯威(CCTV),給我這個機會,頒給我這個大獎——”
“去死!”
朱九麗哆嗦着嘴唇如此大叫。
微風拂過,将她身上那混合了百雀羚與雞糞味兒的氣味送到葛大富的鼻粘膜裏。這種氣味的因子在葛大富的記憶裏紮下了根,一直保存直至十年之後。
那時朱九麗眼睛雖然瞎了,可鬥志還在。她蹲下身,在地下摸索了一塊碎磚頭,用力地往葛大富聲音的方向砸去。結果,被砸中的只是葛大富的手機。這部存貯了九十九張朱九麗婀娜背影的伴随了葛大富度過了無數次如廁的手機沒有滅亡在臭氣熏天的廁所裏,反而消香命殒在香氣逼人的照片主角的手下。這種殘酷又現實的消亡之路不能不說,是客觀反映了事物對立與統一的二重性。
“大馬猴”的病,從這天起,不治而愈。
一個禮拜後,那些像是消失在地縫裏的活禽批發商們仿佛雨後蘑菇的孢子一般,又一個個神奇地鑽出了地面。他們開着一輛輛沾着雞毛,雞屎的卡車,把雞鴨街的入口圍了個水洩不通。
那幾天,批發商們除了一個個給“大馬猴”帶來紅色禮盒的慰問品外,談論的最多的就是朱九麗。那幾天,李巧手和黃翠幫忙“大馬猴”給雞鴨過秤,朱九麗穿着一件領口開的很低料子薄薄的黃色連衣裙——清晨三四點,“大馬猴”和批發商一個個穿着羽絨衣——坐在過秤處,軍綠色的地秤前擺放着一個鐵皮圓盒。李巧手過完秤,黃翠就讓批發商把貨錢放進朱九麗面前的鐵皮圓盒裏。這些錢裏通常帶着硬幣,每當硬幣與鐵皮盒碰撞之後,藏在人群裏的葛大富就會看見朱九麗為此露出好似海邊那些把他腳底弄疼的小貝殼般的牙齒,之後,她會俯下脖子,低聲說“謝謝。”每次,她俯下脖子的時候,領口就會倒懸。
此等風景換來的除了饞極了的口水,還有得不到的牢騷與埋怨——
“啧啧啧……可惜啦……這麽一個美人坯子……”
“怎麽?你也聽說了?”
“噓——小聲點兒,別叫那老的聽見。”
“唉,真所謂紅顏……那什麽來着的……”
“紅顏薄命。”
葛大富擠到正在嘀咕着的一個胖子和一個瘦子中間,插嘴。
先說話的胖子打量他一眼,
“怎麽,你們雞鴨街上的人,也知道明天周五的消息了?”
葛大富悲哀地搖了搖頭。為朱九麗,也為他自己。胖子和瘦子轉過身,不再看葛大富,說話聲音壓低了下去。
“聽說明天,張副大隊的壽宴擺在‘東山漁港’,要來不少大人物哩!不光是張副大隊他們市容二隊的頂頭上司——市容管理辦公室的汪主任,連衛生局,環保隊,治安局,都要來些厲害的角色!”
“可不是。張副大隊背後有靠山。聽說他舅舅就在北京,可不是盞省油的燈。”
“我說哩,沒學歷沒資歷的張副大隊一出局子,怎麽就能混上副大隊長的這份打劫小商小販,既能撈東西又能罰款的美差,原來,嘿嘿,這其中還有這樣的一條捷徑哪……啧啧……真是叫人……叫人……”
“羨慕是吧……趕明兒,我也給你找個能說上話,管上事的舅舅啊!”
“去你的!咱走的可是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的路子,哪能讓資産階級的銅臭腐蝕了呢?哎喲,我可又想起來一樁事啦!還記他們市容隊裏的原先那個牌瘾奇大,牌技奇臭的整天笑眯眯的萬大隊長嗎?就是那個和我們打過三次麻将的正隊長啦!我就說嘛,他怎麽幹得好好的就突然不幹了呢,現在可算明白了,我估計萬隊是受不了張副大隊的氣!這年頭,拼的不僅是爹,還有舅舅!”
兩人對望一眼,摸出一包“紅塔山”,彼此點了火,開始噴雲吐霧。
“唉,說真格的,你瞧……”
胖子拉着瘦子回頭望了朱九麗一眼,
“這眼睛瞎了,人又那般可憐,憑這份良心,難道叫咱看着這麽一個水蔥樣兒的小娘們兒往那火坑裏跳?是人都知道張副大隊,那可是見了女人連骨頭都不吐的主兒啊!這“大馬猴”怎麽連自己的媳婦都要害?”
“噓——”瘦子警覺地環顧了下四周,在目光掃及葛大富臉皮上的時候,只輕輕一帶,便又立刻收了回去,
“那老哥你還想怎樣?難道,你還想搶在張副大隊的前邊?我說,不如你發了善心,帶回家去給咱嫂子做個小妹子……可我聽說了,這瞎眼的小娘們兒還是個……”
“我操!二狗子,你皮癢了是不?你還敢訛我?瞎子再水靈,也是那馬小冠的老婆……”
“嗳喲,這新聞,早在這條雞鴨街上傳遍了,來,你過來,我說給你聽……”
胖子把耳朵湊到瘦子耳邊,壓低聲音,叽裏咕嚕了一番。葛大富低着頭,一邊摳着指甲縫裏的黑泥,一邊聽到這一胖一瘦對話結尾的幾句——“所以,“大馬猴”就準備把這樣一份原裝的大禮送去,好讓張副大隊開封?”
“沒錯。我聽人說,張副大隊馬上就要升遷正大隊啦!只要他們市容二隊的頂頭上司,那個市容辦公室的汪主任蓋個章,就水到渠成!聽人說,汪主任之所以這麽長時間扣着張副大隊的升遷令,那是因為他想趁機把自己的小侄子順勢給提拔上副隊,填上張副大隊本來的缺兒!不過他那個小侄子剛大學畢業,是個愣頭青,不得人心,還需要張副大隊提攜罷了。”
“等等……汪主任?你說的是不是臉上有個紫色銅錢胎記,以前由萬大隊帶着來,開始不說明身份,跟着和我們打了十六圈麻将,最後輸了不肯給錢的那一位?”
“不是他汪忠民還有誰!據說,就是因為那次萬大隊沒幫他賭帳付錢,他因此記恨上了萬大隊。得了張副大隊舅舅的兩個電話,就開始在背後搗鼓萬大隊……”
“唉,可憐哪,可憐我倆那時還合夥着想着法兒要把錢輸給萬大隊,又合夥着想着法兒從汪忠民口袋裏掏錢……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可後悔死老子啦!”
“算啦,這種事兒,誰有個前後眼?反正,今後,咱們,還有“大馬猴”的頭上就是張大隊啦!包括雞鴨街在內的這個紫霞路的轄區便是他老人家的天下!到時,他咳嗽一聲,就能叫地、抖三抖;放一個屁,那就是咱們頭頂上的霹靂雷!”
兩人不再言語,板着臉,眯着眼,皺着眉,抽起煙,一直抽到了煙屁股。瘦子嘴裏叼着煙拉着胖子要走,臨了,胖子最後又轉過身,色迷迷地盯了眼朱九麗低垂下來的領口,他扔掉了手中的煙頭,用沉悶無比的聲音哀嘆,“紅顏……紅顏……那個什麽來着的……我操他媽!”
瘦子胖子遠去,一輛輛批發活禽的卡車遠去。地秤,鐵皮圓盒也跟着遠去。
稀疏的人群裏站着面孔呆板,太陽穴狂跳的葛大富。汪忠民這三個字如臨死之人獲得的一劑嗎啡般紮在了他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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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六點,葛大富就到了“東山漁港”。
平常這個點還在睡夢中的本市第一豪華的飯店,此刻,已經蘇醒;幾個仍然睡眼惺忪的衣服穿得皺巴巴的服務員正在打掃着門道。一個頭小得像豆芽,臉塗得像豆腐的服務員正站在梯子上挂着條幅。條幅不止一條。紅底黃字的條幅很快挂好,飄揚在微涼的清晨。
已是五月了。許多葛大富叫不上名字的花早已經開了,它們将它們自己那些或淡或濃的花粉抛灑在空氣中,讓這些芬芳或刺鼻的氣味通過人的鼻子鑽進人的肺。讓人不由得衍生出要得到一個親吻或一次愛撫的希冀。“東山漁港”大門兩邊矗立着的兩排大樹上的葉子早已厚成了羽毛。葛大富站在樹下,只看到被樹葉割裂的、零碎的幾點陽光。在他身旁的一棵最粗的大樹下,遺留着幾攤痕跡新舊不一的嘔吐物,這種經過飯店大廚加工從飯店服務員手裏端來,跟着吞下肚、然後又從嘴裏傾出的食物最終全都流到了土裏,化作滋潤樹木的肥料。這當然算得上環保——循環再利用,只不過,肥料的價格有點貴。對于“東山漁港”的菜價,葛大富沒有太多的概念。不過據李巧手轉述趙小翅的話,說,這兒一鍋雞湯的價,能頂得上“大馬猴”賣十二籠子的雞!操他媽的,難道這些吃客的家裏都是印鈔票的嗎?葛大富低咒一聲,再次打量起眼前這家市裏的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十八層的大樓高聳入雲,雄偉壯觀。下面三層是酒店,上邊其餘樓層全部用來住宿。樓房的周身都是用銀灰色的玻璃鑲嵌而成。每塊玻璃被擦洗的好似一面平鏡。飯店門頭的四個大字的招牌寫得龍飛鳳舞。此刻,在陽光的照射下,耀眼的光粘在玻璃上,讓整個大樓化身為發光的寶石。寶石的光,是那樣的耀眼。
頭頂樹梢上傳來麻雀的聒噪,它們吵得讓葛大富打斷了思緒。擡起頭,他讀出剛挂好的條幅。兩條條幅工整得好似對聯:
上聯是,“恭賀愛民如子之張愛民隊長五十大壽,招待不周不成敬意。”
下聯是,“祝願公正嚴明之王公正所長愛女出嫁,各位光臨蓬荜生輝。”
葛大富的手有些抖,腿也有些酸。任何人從淩晨三點站着,直到六點,都會做出和他一樣的反應。自從昨夜找到市容管理辦公室,往汪忠民的辦公室的門縫下塞了一封匿名信之後,他就騎着他的“悍馬”徑直來到了這裏。他甚至不願趴伏在他的“悍馬”摩托車上迷瞪一會兒。仿佛像是剛和敵人打了一仗凱旋似的,異乎尋常的興奮把他的神經占據。一想到,今天,對,就是再過幾個小時後的今天,他能在這裏,幫助他的小阿朱逃離虎口,他就不由地嗬嗬嗬地喘氣,連帶着全身有勁。十五分鐘後,他推着他的“悍馬”繞到了飯店的後門。這是約定的時間。果然,過了一會兒,趙小翅扭着屁股出現。她迎接了随後準時到場的男友——李巧手。李巧手開着一輛陝西重汽的大卡車随後意氣風發地跟着出現。跳下卡車的他,先後朝葛大富與女友揮了揮手,那副得意的模樣分明與向群衆致詞,說“同志們辛苦了”的領導無異。今天,要送的雞鴨太多,光是塞在這輛卡車最上面裏的一層裝鴨子的鐵籠子,葛大富數了,就有二十一個。每一個籠子裏都塞着被擠得快成壓縮餅幹的雞鴨鵝,這些長着羽毛的家夥一個個眼露絕望,扯着喉嚨地狂叫。
搬運的活兒,由飯店後場的男的承擔。邱小爪也在其中。五六個男的,幫襯着李巧手下貨,進進出出在飯店後門。葛大富很快混了進去。不一會兒,就從邱小爪那裏弄到了一身前場服務生的工作服。邱小爪說,今天,飯店裏除了有張愛民的壽宴,還有紫霞區區派出所所長王公正嫁女兒的喜宴。訂的宴席都是從中午到晚上。光中午兩邊的酒席加起來,就超過了一百桌。酒店怕人手不夠,早從其他兄弟飯店招來一批男女服務員應急。因此,穿上服務生制服,用摩絲把頭發梳整齊的英俊小黑碳葛大富絕對不會有被發現的危險。
看着一籠又一籠地堆積得仿佛小山似的鴨與鵝,以及平平的一層裝着數量可憐的老母雞的籠子。葛大富問邱小爪原因。邱小爪說,雞的需求量正常,鴨與鵝的數量明顯超标。本來,按照正常的酒席,酒店是用不了這麽許多鴨鵝的。然而,張愛民與王公正事先做了交待,酒店就不得不跟着照辦。理由是張愛民那個來頭很大的北京的舅舅最愛吃鴨屁股,不僅愛吃,還特別愛聞鴨屁股的那股特殊氣味。因此,“東山漁港”的大廚早在一個月前,就特地下鄉走訪拜師學藝,琢磨出一桌全用鴨屁股烹饪而出的菜肴,譬如,“蜜汁糖藕澆鴨寶”“八寶鴨寶飯”“麻辣山菌爆鴨寶”等等。什麽是鴨寶?趙小翅拉着邱小爪的手湊過來,不解地看向邱、葛二人。李巧手順手捏住趙小翅上翹的屁股,朝邱小爪以及葛大富擠眼睛,這,還用說嗎?哎唷!趙小翅浪得渾身顫抖,細着嗓子嗲聲嗲氣地道,鴨屁股怎麽能和我這兒比呢?姐這兒有的可是嬌豔美麗!真真一個紫霞區無人能及!一邊說,她一邊晃動着讓她得意至極的地方,在葛、邱面前招搖。
去你媽的嬌豔美麗!去你姥姥的無人能及!我的小阿朱第一個比過你。葛大富心裏嘀咕,他沒把話說出來,今天營救小阿朱的事兒,他一個人顯然應付不來。因此,跟着,他說出口的話變成,李少,你媳婦兒沒說錯。這句不老實的老實話,把李巧手原本細長的眼睛說得眯成了一條線,把原本沉浸在“人為何而活”的哲學思想中的邱小爪吸回到現實空間,邱小爪順着李巧手色迷迷的目光,瞥到了身旁女人凸起的部位,認真看了幾眼,之後重重地點頭,說,是蠻翹的。
至于鵝會如此多,原因在于紫霞區的派出所所長王公正的老婆陳相憐酷愛吃鵝腸。這個只比今天的新娘子大兩歲的王所長二婚的老婆,還尤其喜歡把若幹的鵝腸串起來,從頭連到尾,當成一長條面條吃。邱小爪接着如實複述從同事當中聽來的傳聞。講到這裏,他自己都覺得惡心,遂住了口。這時趙小翅,接過了話頭。她這樣繼續說了下去。她說,每次陳相憐讓司機開車出去買菜,他們所住的小區裏的老太太們就激動,一個個争先恐後地跑到陳相憐她家樓排隊,因為不一會兒,司機就會在所長夫人的吩咐下扔掉十幾只剛剛被宰殺的大肥鵝——他們只要鵝腸,不要鵝。每個星期隔三差五,該小區附近的一些居民就能聞到濃烈的烹饪鵝的氣味。周圍流浪的一些野狗也會聞風而至,準時出動,好大快朵頤。
等趙小翅末尾的話說完,摟着她細腰的李巧手就自然地又接了下去,賣弄着從光顧他那些碟片的客人當中聽來的消息。他說,陳相憐比王公正小了整整三十歲,現在這個出嫁的女兒是王公正與前妻所生。因此,王公正疼愛嬌妻,成卡車地訂購肥鵝,就不足為奇。沒有人會說,這是因為王公正從他現任岳父那裏因襲了派出所所長的職位,所以才特意地要讨好嬌妻。自古都是美人配英雄,這才相配嘛,人們只會這樣說。最後末句說完,他沖一臉甜蜜倒在他懷裏的用蜷曲的頭發騷弄他耳背的紫霞區第一翹臀獲獎者擠了下眼睛,那神情分明是在自誇,是在說,得,這句話說得也是我們,你是美人,老子我就是大英雄。
“下面,我們來說一下今天的A計劃、與B計劃。”公布完所得信息的大領導止住了臉上所有的笑意,讓忽而一變的嚴肅代替了臉上所有的表情。他招呼着葛、趙、邱三人走到飯店後門的一個幽僻的巷口,四個人圍成一個小圈兒,轉入正題。不論是年齡,還是經歷,李巧手無疑是四個人當中的翹楚。據他自己稱,早年間他還曾在雞鴨街附近的一條街道上搭救過附近黑道幫派“地螟幫”裏的一個喽啰。比起性格內斂,說話辦事不到萬不得已才說一句才動一下的葛大富,比起老讓自己陷入某種哲學探讨理論當中的思想者邱小爪,李活潑灑脫又果斷的個性顯然更适合駕馭領導這樣的角色。
巷口靠近後堂的廁所,一陣陣惡臭伴随着早晨清新的帶着花香的空氣湧入四個人的肺裏。飯店後堂的廁所與飯店後堂的衛生狀況互成正比。葛大富剛剛看到,一個頭頂着白色高帽的男人,揣着一包廁紙,進去,又出來,手沒洗,手背上還黏着一坨黃色的可疑物體,在別人的叫喊聲中,又鑽進了後堂。
“喂,親愛的,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還什麽A,什麽那個、那個的……我們他媽的又不是假洋鬼子汪發,放什麽洋屁啊!”
在“東山漁港”很是見過一些世面的趙小翅非常不屑本次活動的大領導說第二個英文字母B時的粗俗,笑嘻嘻地轉過頭,用胳膊肘撞了下她身旁高她一個頭,高出大領導半個額頭葛大富。她朝他眨眼睛,
“哎,葛少,你說,他剛剛講的那個A,是不是就是他賣的那些碟片上的A啊?”
葛大富沒理。在他的世界裏,世上只有三個女人的存在。一個是抛棄了他的生母,一個是他的養母——李巧手他媽——黃翠,第三個當然就是他最愛的朱九麗。因此,其他人對他的賣弄風情,不起效。
“A”從未停止過思索的邱小爪咀嚼着這個英文單詞,張開一只手的拇指與食指間的虎口部分蓋在嘴上,皺起眉,喃喃自語,“ABCD,EFG,HIJK,LMN,OPQ……”
說到OPQ的時候,他竟然唱起了英文字母歌。
“唱你媽啊?”
李巧手不耐煩地低咒一聲,伸手打了一下邱小爪的後腦勺,讓思想者乖乖閉嘴。接着這位大領導把女友向葛大富那邊稍稍傾斜的身體抓了過來,粗俗又沒好氣地罵道,
“發什麽騷?想念那些碟片上的A啦?想的話,一會兒這裏結束後,我們一起回去溫習一下?”
“去你的!”
趙小翅微酡着臉龐,笑罵着又如小貓般馴服在馴獸師的懷裏,同時,伸出又長又尖又紅的指甲去抓她的馴獸師。
“喂,葛少,你能告訴我,人為什麽要活着嗎?”
就像李巧手愛把不公平三個字當做口頭禪一般,追逐生命的終極意義這種哲人式的邏輯思維模式構成了邱小爪大腦思考的全部。他歪着如癞□□一般的醬油色的凸起凹陷的臉皮,在趙小翅與男友調情的時間空檔裏,又向葛大富問出這個問了無數人卻始終得不到一個讓他自己滿意的答案的問題。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面對邱小爪的提問,葛大富那一刻的腦海裏掀起了一番波浪。活着?他媽的,人為什麽要活着?你問老子,老子問誰?千古帝王,凡夫俗子,追求的都不是相同的玩意兒!老子不是帝王,而只是紅塵中俗子一枚,老子不奢望當什麽十面歌殘終破楚的人物,也不貪求做一個名垂千古叫萬事瞻仰的卧龍諸葛,老子希望的只是——只是——一個能識破“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道理的、能泛舟湖上,能夠在所謂的民間傳說故事中與西子一舸弄煙雨的範蠡。世界上閃耀的,燦爛的,奪目的那些名,那些利,和老子又有什麽關系?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破爛兒,得到了,能怎樣?失去了,又如何?嘿嘿……身外之物,俱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而已啊!一向給人木讷感覺的葛大富雖然緊閉着嘴,看樣子是在發呆,然而內心卻正在經歷自己思想的一次感概。不能不說,他葛大富當時能如此思考問題與他所閱的史籍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不過,這也與始終用黃老等道家思想教導他的黃老爹的後來言傳身教的教導不無牽連。
如上這般想着的葛大富的雙眼逐漸點燃。他的眼睛越來越亮。亮到最後,他整個臉孔都在發光!這種耀眼的,非大悟之人不能體會的光,當然沒能引起正摟抱在一起,你咬着我耳朵,我摸着你屁股的那對陶醉在肉體歡愉中的情侶的注意。只有邱小爪被吸引。他走了過來,朝葛大富越走越近。到最後,他幹脆抓住了沉默中葛少的胳膊。臉色激動,
“葛少,你一定悟出了什麽,參透了什麽,對不對?你告訴我,好不好?求你了!你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嘿,小爪子,還好你不是女人,不然,你後邊剛剛那句話,可是會叫你血本無歸的哦,哈哈哈……”
李巧手推開粘在身上的趙小翅,一邊抹掉臉頰上的口紅,一邊擠着身體走到葛、邱中間,把他的重要講話繼續了下去。這次講話又轉移了邱小爪的注意力。他仿佛被李巧手的話帶入了一個全新的之前從來不敢想象的天地。從頭到尾,他始終盯着大領導的嘴。似乎把大領導講的每一個字當成一顆糖豆,完整地吞進了肚裏。但實際上,李巧手說了什麽,他壓根沒有聽清。吸引他的是大領導那蕩漾在眼睛裏,眉梢上,鼻翼邊的那股有如此時五月的空氣一般的活力。而這股活力,似乎也是包含在他那個宇宙人生所探索的終極問題的答案裏的一部分似的。因此,他不由地一步步朝正噴濺着唾沫的大領導靠近,靠近,再度靠近,甚至,他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眼睛,眉毛,鼻梁,好去親自感染一下那股活力。
而另一位,則始終在原地站着沒移動過一步。葛大富只是不停地吸着鼻子,在做深呼吸。他這樣做,不想讓就要湧出眼眶的眼淚流出來。對于眼前這個從小為了兩塊大白兔奶糖把他打得差點斷氣、如今又只為了一句你葛少的事就是我的事的豪言壯語而不計一切後果願意為了他、為了他的單戀,為了他的幸福而在此刻奮不顧身的男人,他葛大富此時湧出心頭的就不僅僅是感激。
讓葛大富差點流出眼淚的男人講話如下:
“累敵斯(LADIES),按得(AND),尖頭們(GENTLEMEN),A計劃很詳細,共分三個部分——等待時機;見機行事;功成身退。第一步,我們現在已經做到了。我們已潤物潛無聲地埋、伏在敵人周圍,為全面營救目标做好堅實的準備;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收集所有信息。信息,知道不,二十一世紀就是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我們,就是這個時代的先行者!開拓者!弄潮兒!今天,就是我們一展身手的大好時機。我們要用我們雞鴨街人民的智慧與力量,為了我們雞鴨街上的第一美女而奮鬥,而努力——”
說到最後,大領導率先在四個人圍成的小圈子的空氣當中伸出了手,葛、邱兩人先後把手伸過去,蓋在了上面。做出如此動作的三人接着看向遲遲沒有反應的那一位。趙小翅正在不樂意。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大領導的往下倒鈎的鷹鼻子,氣呼呼地撅起了嘴,
“說!誰是雞鴨街第一美女?” ——馬小冠那天結婚,趙小翅也在場。不過,她那時看的新娘子朱九麗還處在“豬九妹”時代。後來,趙小翅回到東山漁港上班,就再也沒再見到過華麗逆襲的那一位。
“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堅持心口如一的單戀者第一個不妥協。
“放屁!她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趙小翅沖着一秒鐘前說出答案的葛大富大叫,脖子漲得通紅,手指着翹翹的屁股,臉拉得老長,
“剛剛你們不是還誇我這兒的嗎?那個豬九妹的這裏能跟我的……這……這裏……B?”因為過度氣憤,她把“比”的發音發成了英文B的音調。
葛大富瞧了眼女人手指的得意部位,仍然不怕死地堅持真理。他晃着脖子,往地下吐了口濃痰,
“對,我小阿朱的這裏的确沒法跟你比!因為一比,你那兒就是一盆地!”
趙小翅不知盆地是什麽意思,遂問邱小爪,邱小爪剛要答,就收到李巧手的眼色,遂立即住了口。李巧手安慰性地拍了拍女友因為憤怒而顫抖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盆地……就是膨脹的地……鼓起來的……像個凸起來的……這麽大,不,這麽大這麽大、這麽鼓這麽鼓的……一大塊地的意思嘛……小翅膀,葛少這是誇你呢!”
看着男友連說帶比劃,趙小翅不由的跟着笑了。
這時,葛大富蠕動了下嘴唇,剛想發出一聲有關地理基本常識方面的抗議,就被大領導拎住了那只藏在長發裏的半邊耳朵。
“不想自找麻煩的,就給我閉上鳥嘴!”
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