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又是夜。
葛大富低頭看了眼手表,從黑色的奧迪車裏鑽出,像豹子似地,跳入對面的酒吧一條街。
沒有人比他對這條街更熟悉的了。
十年前,他閉着眼,就能分辨出這條街上的每一個門面。他在這條街上讨生活。那時,這裏賣的不是酒,而是兩條腿的雞鴨;那時,這條街叫做雞鴨街。現在,葛大富背後的一座高聳入雲的大樓上傳來十一下沉悶的敲擊聲;大樓樓頂坐落着一座碩大的時鐘。——平常這時,葛大富已躺上床,開始做夢。他一向晚上十點半上床,十一點睡着;早上五點半醒來,六點鐘起床;午飯後小睡半個小時,再喝一杯加奶不加糖的咖啡。對此,葛大富的好友李巧手——這個曾數次晚上十一點以後狂打葛大富電話,卻始終不被接聽的男人——這樣做出總結,說葛大富生活作息規律得賽過女人每個月會來的那件事。
然而,葛大富現在正踩在鵝卵石鋪就的石子路上,将羊絨風衣的領子豎起擋住風。轉動了下腦袋,讓垂在肩上的長發嚴實地遮擋住右耳的上半部殘缺。立在原地,他環顧四周:酒吧街的燈光不很耀眼,卻很吸引人。那是一種慵懶的,半睜半閉的,朦胧的光。尤其在這樣能凍掉人鼻子的季節,茶黃色的光線格外能溫暖夜間每個捕獵者的心。一些或胖或瘦的陰影出現。葛大富知道,這些陰影和他一樣,也是來這裏覓食的。
夜晚的酒吧,出售的,顯然,并非只有酒而已。
夾着冷風,一個十分寬闊的黑影撞上了他。還沒等到他生氣,黑影卻同時傳來兩個聲音——
“我操!傻B!眼睛瞎啦?!”一個喉嚨粗啞的男人罵道。
“嘻嘻嘻……”跟着吃吃笑的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昏黃的一抹光照過,葛大富這才看清撞上自己的黑影——是黏在一起的兩個人:男的像老鷹,女的像小雞,小雞就被老鷹夾在胳膊裏。雖然化着濃妝,穿着快露出半個屁股的超短裙,可是葛大富仍然能看得出,那只小雞的稚嫩,她絕對不超過十六歲。老鷹似乎對今天捕獵到的獵物相當滿意,嘻嘻哈哈地把手伸進小雞的短裙裏,在傳出的驚叫聲中放肆地大笑。同為男人,葛大富當然能夠明白那笑聲透露的含義。結果,小雞甫入口的芬芳轉移了被撞老鷹的注意力。
葛大富被放過。放不過的是他的心。
巨大的憐憫之情從他心頭湧出,排山倒海般的。然而,他憐憫的,顯然不止是剛才那只小雞。酒吧街裏的店很多。店門口有熱鬧的,也有冷清的。葛大富走進了一家既不熱鬧、也不冷清的店。
這家店的招牌上挂着“蝙蝠之夜”四個大字。店門外用黑色大理石裝飾,除了一只閃着暗光的蝙蝠外,幾乎沒什麽發亮的燈做裝飾。然而這間只有三層樓的酒吧卻配有五部德國純進口的東門子牌的電梯。據說,這種電梯的外殼能與美國總統乘坐的汽車相媲美,還能防彈。而這種電梯,在現在這座叫孟憬的城市,葛大富只在市中心那座有着一百二十層樓高的取代十年前三十七層的金鼎購物中心一躍成為市标第一大樓的世貿大樓裏才見到過。
進電梯前,一個身穿保安制服,頭戴蝙蝠俠面具的巨人把他攔住,用臉上面罩一般顏色的瞳孔俯視他。巨人甚至沒開口,只向他指了下電梯門口那塊注明了“本店非會員不得入內”的告示牌。面對巨人那對長滿黑毛的大鼻孔,葛大富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張金卡——金卡是李巧手的一個狐朋狗友給弄來的——遞了過去。一秒後,巨人成了矮人。幾乎跪在他腳邊。
葛大富徑直上了三樓。身旁的陪同已從巨人換成女迎賓。女迎賓的腿很長,在開衩快開到咯吱窩的黑旗袍下,幾乎不費力,就能看到腰際上絲襪盡頭的幾個破洞。女迎賓的臉卻很模糊,不知怎麽的,看着她,葛大富就想到方才在外邊碰到的那只小雞。
“呼叫總臺……來的是VIP貴賓……”使用着一口仍帶着濃濃鄉音的普通話的女迎賓對着手中的對講機報告,“收到……迎賓2號明白……A級服務……”
關了對講機,該迎賓忽然蹲下身,伸手去摸葛大富腳下的鞋。葛大富吃了一驚,想去制止。電梯門打開——
一片帶着香氣的閃亮照暈了他的眼。在一群莺莺燕燕中,他發現了他今晚、不,準确地說,是找尋了十年的獵物。—— 十年了,他還是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他和她有太多的故事,可以回憶。那是十年前的一場風花雪月,那一場風花雪月,叫他至今刻骨銘心……
因此,我們的故事,必須從頭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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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注:本文我曾用別的筆名在別處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