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喜歡上課,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楚識語讀大學時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下課前五分鐘便把一切東西都收拾好等着鈴聲響起的那一瞬間。
大學老師不拖堂,但高中老師不一樣,不過楚識語還是将這個習慣帶到了高中課堂上。學生需要課間十分鐘的休息,她也需要。
楚識語靠坐在老舊的黑色木質椅凳上,伸直了腿,将大衣下擺卷在腿上,有些懶洋洋地捧着手裏的保溫杯喝了一小口熱水,閉目養神。
隔壁桌一個老師一進門便熱情地問:“楚老師,下課這麽早啊,四班那些猴崽子沒給你搗亂吧。”
楚識語背對着她,聽聲音就知道是三班那位英語組年級組長張文華老師,她睜開眼轉過身,嗓音裏帶着淺淡的笑意:“挺好的,興許是第一節課都很給我面子。”
“唉。”
張文華嘆了口氣,将手上一摞試卷扔在桌上。
她年近四十,教學經驗豐富,憑借手上一屆又一屆的學生出色的成績在早幾年就成為了年級組長,比楚識語這些小年輕老成持重得多,說話時也明顯帶着年歲的痕跡。
“胡老師這一休息我們的工作量可就多了,想想都頭疼。”
其實楚識語現在很想閉着眼睛休息一會兒,早上不到六點就起床在八班上了節早自習導致她現在都還沒緩過來。
假期綜合征這種東西,不僅學生有,她這個不算特別稱職的老師也有。
但張文華老師主動跟她聊天,她也不能幹晾着對方,于是抿着唇笑了笑:“也就這學期,好在不是高三。”
“要是高三那等她回來我非得狠狠敲她一頓。”
六中不僅生源質量好,師資力量也是向來不錯。就語文和英語這兩科的老師基本都是一個老師教兩個班的配置,個別的甚至只教一個班。
楚識語和張文華都屬于這個別裏的。
張文華是因為年級組長事情忙,而她……大概是去年才入職,能讓她教高二已屬少見,便只分了一個班看看情況。
也許是因為上學期八班的英語成績還不錯,這學期胡芳老師因為産假休息,手上的兩個班其中一個自然就分到了她手裏。
她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反正也沒有拒絕的權力。
楚識語笑了笑,沒接話。
她和那位胡芳老師也就是辦公室裏見過面的交情,說過的話一雙手都能數得過來。她抿了口溫水,調出手機上自己的上課班次——上午四班還有一節,下午八班也有兩節。
張老師又嘆了聲氣:“十班這幾套試卷我就這麽随手翻了下,馬上就高三了怎麽還做成這樣子。”
“啊?您就給他們安排考試了?”
楚識語有些懵,通常來說英語年級組不管大小考試都是統一規劃的,很少有老師單獨給自己班的人開小竈。
“沒呢。這不是他們的寒假作業麽,五套卷子。”
楚識語想起來了,整個年級寒假的英語作業都是這五套試卷。八班的她沒收,四班的……她連課代表都還不知道是誰。
她捏了捏鼻梁,偏過頭回避張老師的目光,感覺自己接手接的有點不太靠譜。
好在下一節課也是四班的,楚識語這回倒是一進教室就問清了。
就坐在講臺下方第一排的一個戴圓眼鏡的女生,看着很清秀斯文,說話也很溫聲細語。
按照她之前教八班的慣例,其實沒有那種把假期作業全部收上來一張一張檢查的習慣。
冠冕堂皇一點,英語試卷上出現得最多的就是“ABCD”,是不是自己寫的,有沒有認真做,看不大出來。這種事情,全憑自覺,高考時沒人能幫忙代考。
至于內心真實想法的話,她實在沒興趣機械地批改幾百張大同小異的卷子。
她擡眼掃視了一圈講臺下的幾十號人,看着大家聽見“寒假作業”後神色各異的表情心裏突然起了點有趣的心思。
她清了清嗓子,說:“一二三組的前三張試卷現在收上來,四五六組的後兩張收上來。”
“卧槽!”張平帆倒吸一口冷氣,扭頭看向陸從明,從嗓子裏擠出聲音,“真是天助我也,我正好後兩張沒寫完。”
陸從明在桌子裏翻找出兩張試卷,拍了拍前桌的肩傳上去,玩笑道:“說不定就是知道你沒寫才不收。”
“咦~這樣一說我怪不好意思的。”張平帆故作嬌羞狀。
“滾。”陸從明忍不住笑罵了聲,“正常點行麽。”
第一天基本就是在各科老師苦口婆心的長篇大論中度過,陸從明看了眼黑板上的晚自習課表,頗覺無聊的刷起了理綜題。
張平帆順着看過去,當下就皺起了眉:“怎麽又有英語啊,白天兩節課還不夠麽。”
“怎麽,你不高興?”陸從明頭也不擡地刷着題,“能見到漂亮老師不是你的心願嗎?”
“那也不是像這樣一天見三回,距離産生美。”說着張平帆忽然頓了一下,扭頭看向他,“你這是承認她長得好看了,啧啧啧,看來我們這位新任英語老師果然魅力很大。”
陸從明神色未變,說:“我可沒說過她長得不好看,她長得好不好看也和我沒什麽關系,又沒長在我臉上。”
張平帆肩膀抽動了一下,讪讪道:“那還是別了。”
張平帆是個閑不住的主兒,整個人又倏然往後靠了靠,但眼睛卻還是盯着陸從明的臉,左看右看,打量了半天,最後弄得陸從明實在沒了耐心,停下筆道:“我臉上是有錢嗎,讓你移不開眼?”
“那你的臉可能就沒法要了。”張平帆說,“只是突然覺得你還挺好看的。”
陸從明一哆嗦,筆差點掉在地上。
“你別突然說這種奇奇怪怪的話好麽,怪吓人的。”
“誇你好看怎麽就吓人了。”
“別,我受不住,你還是誇楚老師吧,她馬上就來了。”
“我說……”
“你別說。”陸從明冷酷無情地擡手打斷了他。
張平帆“啧”了聲,不樂意道:“我是想問你周末班上聚會真不去啊?班上好多人都去呢。”
“我不是說了麽,有事。”陸從明說,“我沒有打自己臉的習慣。”
出于禮貌,陸從明在班群裏冷漠地拒絕後還是補了一句“有事”,算是給足了楊思雨面子。
“沒事,打腫了依然是一張讓楊思雨神魂颠倒的臉。”張平帆道。
“滾!”陸從明壓低聲音從喉腔裏帶出一句非常不爽的叱罵。
張平帆笑嘻嘻地避讓了一下,又親親熱熱地摟住陸從明的肩,咧着嘴道:“你就扯吧你,你周末能有什麽事啊。”
“你知道還問,”陸從明也不否認,“難道要我去了和楊思雨大眼瞪小眼?”
張平帆也不瞎勸,看到楚識語踩着上課鈴聲進來也照舊說:“楊思雨這邊吧,還真不好處理。不過既然她沒挑明,你也就當不知道好了,以後她要問你題目就幹脆點說不會,不然指不定腦補些什麽呢。”
提到這個,陸從明便有些煩躁地“嗯”了聲。
比起累死累活的高三年級,高二現在稍好一點,三節晚自習九點十五下課。
廣闊校道上早已整整齊齊排了一輛又一輛負責接送的公交車,沒兩分鐘熱鬧喧騰的教學樓裏便沖出了一群接一群的年輕朝氣的身影。
楚識語不緊不慢地走在晦暗無光的林蔭小道上,避開了人群,絲絲寒意無孔不入地從四面八方滲透過來。
她裹緊了大衣,看着遠處鮮活靈動的小孩兒,不禁嘆了聲氣,說話間白霧順着口腔噴湧而出,冷飕飕的。
“喂。”手機塞在口袋裏,她看也沒看就擡手往右滑了一下,一個女聲便從耳機裏流出來。
“是我,文嘉。”
“聽出來了,”楚識語沒什麽表情地說。
電話對面的人有些支支吾吾地,頓了好半晌才說:“你還好嗎?”
面對好友突如其來的關心,楚識語顯得有點過于冷靜,她停下了腳步,忽然問:“你出什麽事了?”
陸從明站在公交車上,看到不停朝自己這邊擠的張平帆,忍不住說:“你不是坐204麽,怎麽今天跟我們擠這輛車了?”
“嗨,204今天沒來,不然你以為我願意坐這輛,至少多繞路半個小時。”
張平帆說話向來誇張他已經習慣了,最多十分鐘,還是在高峰期,半個小時純屬扯淡。
他皺了皺眉,正打算往旁邊再讓讓,挂着書包的肩膀被張平帆猛地一拍,接着是連續不斷的拍打,然後一聲“我操”擦過他的耳膜。
張平帆:“你看那邊,是不是咱們這位新老師?”
張平帆話語間明顯帶了些驚訝的情緒,仿佛看見了什麽極度難以置信的東西。
陸從明好奇地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微微眯了眯眼,透過灰舊的車窗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場景。
暗淡蕭索的小徑上,遙遠的路燈釋放出昏黃的光暈,只在那人腳邊投射出斑駁的淺淡痕跡,整個人依然處在昏暗的樹蔭遮蔽下,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如果不是指尖的一縷火星出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