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王夫之的《通讀鑒論》曾經感嘆過:國恒以弱喪,唯漢以強亡!
下邳城中,搏殺的兩軍将士完美的诠釋了這個漢亡于強,廢墟口執劍舉戈的高順狂呼酣戰着,街道上,帶着區區幾百騎的并州鐵騎,披着鐵甲的張遼是真正做到七進七出了,直殺得鐵甲瀝血,槍刃血肉模糊。
還有在燒的焦爛的建築中時不時鑽出的丹陽兵,他們拿着最簡陋的武器,穿着最輕薄的盔甲甚至布衣,卻是吶喊嘶吼着,悍不畏死的和曹軍重裝甲士搏殺着,甚至有的不管不顧沖上前,被曹軍的長矛刺了個對穿,也要抱着對方翻滾在雪堆裏。
可同樣,曹軍亦是悍勇向前,夏侯惇,曹仁,曹洪,李典,樂進曹純等一系列将領全都做到了身先士卒,披堅執銳,頂着盾牌沖到了全軍第一線,面對着随時可能要人命的明槍暗箭,咬着牙向前沖殺着。
這個時代沒有敵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的哀傷!有的只是你砍我一刀我必還你一劍的大複仇主義!有的只有氣貫雲霄的傲骨!
正如王厚所料的那樣,就算到這個地步的下邳城,依舊不好打!幾乎是一步一流血的代價,曹軍艱難的自西門向東突進着。
不過,盡管艱難,曹軍依舊是向前突進着!
到了傍晚申時,王厚準備晚飯的時候,西城,南城,北城,絕大部分都已經在曹軍的掌控之中了,只有東城,依靠着呂布高大堅固的城中城徐州牧府,殘餘的呂軍依舊在堅守着,似乎還在期待着奇跡的發生。
不過曹總卻是來了個光速打臉,上午發動進攻的時候,他曾叫嚷不下下邳絕不收兵,然而看着天色已晚,曹操還是沒有沖動的繼續進攻而是将兵馬收攏到了下邳東城附近的幾個街口,就地駐紮吃飯過夜,這也絕對是個明智的選擇,畢竟現在已經是勝券在握,犯不着和困獸猶鬥的呂布死磕,萬一出個什麽岔子,大好的局面就得化為烏有,還不如讓軍士們修整一晚上,養精蓄銳吃飽肚子,明天再來個畢其功于一役。
而且照比歷史上的曹呂徐州之戰,有了王厚助戰的曹軍一方,比歷史上足足早了一個半月攻進了下邳城,曹操面對的“國際壓力”,遠沒有另一個時空那麽大!
不過這對于趙雲倒是來了個機會,因為明個,王厚的部曲也要押運回回炮進城,他就有與呂布交手一雪前恥的機會了!
奈何,計劃遠沒有變化快!這一晚上趙雲連覺都沒睡,不斷複習着傳自漢末槍道大師童淵的槍法,尋找着手感,可第二天一大早,就在趙雲調整到最佳狀态,戰意十足的跟着王厚進城的時候,下邳城最後一塊堡壘卻是不戰而降了!
還是陳登立的功!山窮水盡下侯成,宋憲,魏續三個反骨仔在陳登之前派進去的奸細鼓動之下,終于是動手了。
一敗塗地一無所有在這一刻是提現了個淋漓盡致,本來飛揚跋扈的呂布被捆的跟個粽子一樣,尚且滿是不服氣,氣喘如牛的犟犟着掙紮着,後頭聞名遐迩的任夫人也是被繩子五花大綁着,只不過相比較于自己丈夫的暴躁,背着高吊的雙手,任夫人卻是走的很淡然,甚至略施淡妝的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閑适的猶如往日裏逛着小花園那樣。
呂布也好色,他的姬妾足足有二十多個,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這輩子反複無常缺德事兒幹多了,除了被俘的呂姬,他是一個兒女都沒有,和任夫人一比,這些女人可差遠了,一個個哭天抹淚的,如果不是手被綁着,估計都得抱在一起哭成一團了。
跟着一起被押出來的還有高順,陳宮等一家老小,前者的陷陣營在昨日激戰中幾乎打光了,還不肯投降,後者則是一個文官,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直接被擒。這頭趙雲猶如看着自己女神與別的男人手拉手進了賓館那樣目送着呂布離去,那頭路過王厚身邊,陳宮也是停下腳步,感慨的搖了搖頭,旋即方才步履沉重的繼續向外走着。
不過這其中倒是有個意外,那就是張遼!
雖然他沒有參與兵變,可他卻是在兵變擒獲呂布之後,帶着部下投降走出來的!
雖然歷史上張遼就是在徐州之戰投降的曹操的,可是從上一次出使徐州,到這一次下邳之戰,王厚卻總有種錯覺,依照他親眼所見所了解的張遼的人品,此人一定會忠直奉诏的為呂布奮戰到最後一刻,看到他跟着魏續,宋憲等人後頭雙手空空的走出來,王厚還真驚奇了下。
似乎也感覺到了王厚的驚奇,臉上浮現出了濃郁的慚愧之色,這個王厚到徐州第一個見到的将領把腦袋深深的低了下去。
這一戰是徹底傾家蕩産了,呂布擁有的一萬三千兵馬,此時只剩下八千多,也是已經盡到了自己一份力了,絕大部分呂軍跟着自己将領投降了,放下武器,垂頭喪氣的向城外被驅趕去,也只有些高順呂布親兵部曲之類的被捆着看壓着,在曹軍的抽打中一路還在罵罵咧咧着。
可就在王厚在這邊看熱鬧看的出神的時候,那頭城門口卻是又傳來了急促的馬蹄子聲音。
“王轉運使,丞相下令,命您速速去東城門!”
“哦?本官知道了!”
…………
下邳城修建城牆時候,曾經在牆面上抹上一層應該是白灰的顏料,把城牆塗抹的發白以區別其他城池,不過此時,西城門已經不複存在,南城北城也在燒紅的煤塊兒攻擊下熏的漆黑,也只剩下東城門還保留着一快難得的雪白。
而此時,曹操也是以勝利者的姿态,背着手迎着飄飄白雪眺望着已經打成了廢墟的下邳城,他身邊,整場戰争都沒咋出力,無限接近于打醬油狀态的劉備帶着關張兩兄弟侍立在一邊,劉黃書是一如既往地低眉順目,張飛腿上還打着繃帶,只不過今個關羽關二爺卻是明顯有點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麽事情。
另一頭,程昱,郭嘉,楊修,毛芥等文官兒,夏侯惇,曹仁,李典,樂進等武官兩列,則是各個臉上洋溢着勝利的喜悅。
寒冬臘月艱苦的戰争是終于打完了,現在是處置戰俘,瓜分戰利品的時刻,漢朝人遠沒有後世宋明文人那麽虛僞,有利潤分贓了,幹嘛不高興?
曹操如今對王厚還真是器重,他這帶着唯一的馬仔趙雲急急匆匆登上了城門樓子剛露臉,指着他,曹操大笑着一撫掌,對着身邊劉備炫耀一般的說道。
“途求,吾之蕭何可算是來了!”
“途求,這邊來!坐吾身邊!”
“謝丞相!”
這份重視簡直超絕全軍,可是王厚卻是嘴角禁不住狂抽,勉強才保持了一副恭敬模樣,重重鞠躬一謝恩,然後順拐着領着趙雲溜到了曹操身邊,坐了下來。
還是那句話,人怕出名豬怕壯,他這一道晃悠到曹操身邊,就算郭嘉臉上都是露出一股子微酸的神情,那眼神示意王厚回許都必須請客,至于楊修王朗等世家官員,本來就是王厚的政敵,這陣兒更是嫉妒的眼珠子都要飛出來了。
而且坐在曹操身邊,另一件如王厚所尿,卻無論如何逃不開的事兒不久之後又來了!
真叫重視!一直等到他來了,曹操才正式開始這場分贓大會揮舞着衣袖高呼道。
“來啊!帶高賊!”
昨個高順陷陣營八百好漢,阻攔了曹軍曹洪部,夏侯惇部,李典部三部上萬甲士進攻足足一個時辰,直到呂軍南門守将郭淮膽寒投降,放曹純虎豹騎進城,從後背沖垮了高順,這才把道路打通,他手下,至少殺死殺傷曹軍一千一二百人,所以曹操對他格外的印象深刻,第一個把他拎了上來。
漂亮小姑娘被五花大綁捆的不得不昂首挺胸,梨花帶雨的有看頭,一個大男人被捆成一團可沒啥看頭,在王厚看來甚至有點辣眼睛,可偏偏曹總的口味就那麽奇特。
看着高順這麽個國字臉大漢被捆成一團按跪在地上,曹操立馬是無比亢奮起來,面上一副嚴肅威武的模樣,胳膊卻興奮的直哆嗦,食指和無名指并攏,戟指到了高順腦袋瓜前面,聲音急促而激動的喝問着。
“高順!本相問你!呂賊倒行逆施,橫征暴斂,境內民不聊生不說,還與那稱帝的逆賊袁術所勾結,收納臧霸等泰山群賊,堪稱十惡不赦,本相奉旨讨賊,率三軍義士,吊民伐罪!乃正義之師,汝如何助纣為孽,抗拒天軍,殺伐我天軍将士!”
“汝有何言?”
別看這一番話氣勢洶洶,其實曹操已經把生路留給了高順。
這個時代其實降将或者另投他主還挺普遍的,就像魏國的五子良将,于禁早期是鮑信的手下,投降王朗之後被王朗推薦給曹操,張遼不用說,張郃河北四庭柱之一,官渡之戰降于曹操,徐晃也是,關中軍閥哪一個的部将,如果沒記錯,這個時候應該是投降了鐘繇,然後被推薦給曹操的路上。
蜀漢的五虎上将也差不多,黃漢升,劉璋的部将,王厚身邊這趙子龍,公孫瓒身邊就和劉備眉來眼去的,馬超先投奔張魯,又背棄張魯投的劉備,至于關羽,別忘了忠義化身的關二爺也曾投過曹操,至于什麽降漢不降曹,約法三章是演繹裏的藝術加工還是真有其事,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現在高順也是,只要他肯認個錯,表下态度,表達誠信歸附曹丞相的決心,曹操非但能原諒他,而且估計至少是個中郎将的位置。
然而!高順卻是和他率領的陷陣營一樣的剛直,孤高,就算被捆成一團跪在地上,他依舊是冷硬的昂着頭,沉默了幾秒鐘,這才帶着一股子高傲不屑輕聲哼了一句。
“只求速死!”
本來以為手到擒來的招降被噎在了那裏,足足幾秒鐘,曹操方才惱怒的猛地揮了揮手:“本相成全你的忠義,來人!推下去,斬首示衆!”
高順是個将才,不過再将才,不為己所用也是禍害,而且他高傲的态度還極度挫傷了曹操作為勝利者的面子,所以看着幾個曹軍推着他走下城樓,王厚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感嘆,天下再無陷陣營矣!
也許是看透了呂布曹操這類漢末軍閥,高順是選擇了個忠義之名離開了這個世界,可接下來押上來的,就算曹操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陳宮!
和演繹裏不同,陳宮不是陪着個曹操一塊逃亡的患難之友,他甚至更深一步,十八路諸侯讨董卓之後,是陳宮為他謀劃創業,先後安定了兖州,然後又幫助他擊敗了號稱百萬的青州黃巾,同樣情況下,袁紹打黑山賊,卻是打了足足幾年,可見一斑。
可就是這麽個創業夥伴,卻是在曹操悲憤交加去徐州找陶謙報父仇的時候背叛了他,他給曹操造成的傷痛,不亞于張邈。
可是曹操性格中的複雜與念舊一面,卻在此時顯露無疑,在王厚坐着吃瓜時候,看着陳宮被推搡着上來,身子發顫,曹操是搖晃了幾下,竟然顫抖的站了起來。
“公臺!”
許久的老上司,看到曹操迎來,就算習慣死板着臉的陳宮,亦是忍不住也是嘆息着微微一欠身。
“拜見曹公!”
“當年!當年你為何……,某何處不如那呂布?公臺何苦呢?”
顫抖的聲音頗有些像瓊瑤劇中男二號質問女主角的情景了,不過這估計也是埋藏在曹操內心不知道多少年的怒吼,在他激動的顫抖中,被曹操幾乎是吼了出來。
不過這陳宮也和瓊瑤劇中女主角一樣,昂着頭,理直氣壯的回應着背叛。
“曹公號仁德,帶領大家興複漢室,又何故因一己之息怒,濫殺士人,任人唯親,擅權弄術,欺壓良正?曹公你和當年的董卓有何區別?”
這一番話還真戳到了曹操的痛處當年是秦失其鹿,如今是漢失其鹿,天下英雄誰沒有心取而代之?
可就算如此,沉默了片刻,曹操居然依舊是沉悶的給出了最後一個機會。
“公臺尚有老母妻子在世,難道就不為她們而珍惜性命嗎?”
“真正仁德的人,又豈會株連婦孺妻弱?陳宮決議以定,還望曹公成全!”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而且還将了曹操一車,看着陳宮彎腰下拜的模樣,曹操終于是無可奈何的揮了揮手。
“曹某拜別公臺!來人送公臺下去,為公臺,留個全屍吧!”
站直了腰,在曹操尚且留念的眼神中,陳宮卻是頭也不回的走下了白門樓,目送他離去,曹操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可是神情的痛惜中,卻又是夾雜了一股子由衷的輕松,下一秒,在王厚捧着的西瓜皮都快啃白了時候,曹操忽然又是聲音沉悶,重重的叫嚷起來。
“帶呂布!”
白門樓這一天最重頭的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