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徒耿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王朔坐在桌前愣愣出神,不禁奇怪。要知道為了陛下的聖壽,王朔最近忙得不可開交,今天怎麽發呆起來了。
“怎麽了?”徒耿關切問道。
王朔把一紙書信遞過去,是皇後娘娘小恙的消息。
徒耿笑道:“放心吧,聖壽在即,太醫院不是吃幹飯的。”就是為了圖個吉祥的意頭,太醫院也會進全力的。皇後娘娘對徒耿非常好,徒耿也一向拿娘娘做自家長輩看待。寬慰王朔的話雖出口,但還是忍不住叫王朔打點一些吃食、藥材送進去,也多虧徒耿心寬,宮裏哪裏是能随便送藥材的地方。
王朔笑應,道:“我聽師父說娘娘在閨閣時喜歡花草,剛巧我園子裏有幾株牡丹,花色稀少、品相端莊,又是花中之王,正适合送給娘娘。”
徒耿笑應。
“其實說起來,咱們送什麽都不如康樂侯安好,只要康樂侯在娘娘面前盡孝,娘娘豈有不好之理。”皇後娘娘只有安平公主一個親生孩子,偏偏安平公主殿下命苦,難産而死,只留下康樂侯一根獨苗,看皇後娘娘為其求的封號就知道了,一生健康快樂。皇後娘娘母儀天下,皇子皇孫都是她的兒孫,可畢竟只有一個親生的,話雖難聽,卻是實話。
徒耿不是死守“嫡庶正統”的男人,不會自大的認為,嫡妻一定會把庶子庶女當成親生一般養育,并不反駁王朔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反而贊同道:“康樂侯的大兒子聖壽之後就要成親了,看着安平公主的血脈繁衍生息,日後公主不會少了祭享,娘娘也放心。”
當年安平公主難産,陛下、娘娘遷怒驸馬,直接閑置不用,驸馬還算識趣,直接上書傳襲爵位,自己去了莊子上養老,這樣皇後娘娘才怒氣消散,直接把驸馬家中祖傳的爵位改了個名字,賜給康樂侯。安平公主驸馬就這樣郁郁而終,所以說娶公主也是個要命的差事。外邊傳說驸馬做錯事的有,編纂香/豔後宅故事的有,說驸馬無辜的也有,真相如何不得而知,反正王朔是不相信驸馬清白的,皇後娘娘又不是神經病,無緣無故的,愛屋及烏還來不及怎會遷怒。
唉,說到這個話題,就不免想起了福慧公主和王守忠,王朔對自己父母的感情不好評價,但恩愛夫妻走向陌路,還是有些兔死狐悲,想着想着就遷怒期面前的徒耿來了,道:“果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妻子死了不過一年就要再娶,多少人還連一年都等不了,女人死了丈夫就要一輩子守寡,朝廷還要立個貞潔牌坊,哼!”
徒耿傻眼,前一句話不是在說康樂侯兒子娶親嗎?話題怎麽跳的這麽快,而且這關他什麽事?當然,徒耿深谙不要和正在生氣的王朔講道理的宗旨,好脾氣道:“那是前朝才幹這麽不人道的事情,先帝和陛下不都鼓勵寡婦再嫁嗎?寡婦本人給一兩子的補貼,還下令宗族不得反對,這也是地方官的政績。”
“虛僞!戰時勞動力不夠就說什麽‘誰說女子不如男’‘男兒大戰在邊關,女子紡織在家園’,等到天下平定,就講起規矩來了。戰時批判儒家看低女人,太平了就要以儒治國!”王朔諷刺道,把桌前的賬本、消息彙總狠狠一推,站起身來就要和徒耿來個長篇大論。
徒耿趕緊後退一步,賠笑道:“是,是,是,王妃說的都對,都對。可你不覺得這和咱們剛才說的話題沒關系嗎?你現在脾氣可是越來越大了。”
“現在嫌棄我脾氣不好了,當初說與衆不同真性情的不知道是誰。”王朔怒道。
“好,好,惹不起躲得起,我去娘那邊看看,下午去宮裏。”徒耿看情勢不對,交待一聲,趕緊溜了。
看徒耿遠走,王朔什麽氣兒都沒有了,還忍不住笑出聲來,道:“我有這麽吓人嗎?”
“主子,您的确這麽吓人。”朱雀就在門外候着,看男主子走了,連忙進來收拾,把王朔搞亂了的資料齊整齊,軟語勸道:“主子,您最近脾氣真是越來越差了,還有些喜怒不定,要不請太醫過府,開副降火去燥的藥來。”
王朔一指桌上的一大疊東西,道:“這麽多事情,是個人都得別累瘋。得得,請什麽太醫,聖壽在即,沒得忌諱,等我把這攤子忙完了就好了。”
王朔和徒耿發過了脾氣,也意識到了自己不對,這不是她以前最瞧不上的“無理取鬧”“恃寵而驕”嗎?不就仗着徒耿脾氣好?王朔深刻反思自己,吩咐廚房做了徒耿愛吃的點心,等着中午的時候親自送到福慧公主府上,和他一起吃,有福慧公主在,他們倆也不會尴尬。
等點心裝盒,王朔換好衣服還沒來得及出門,就有宮中內侍來傳徒耿和王朔入宮,皇後娘娘病重!
王朔讓人去找徒耿,徒耿卻自己回來了,內侍也有去福慧公主府傳旨,徒耿回來匆忙換了衣服,夫妻同攆,往宮裏趕去。
徒耿和王朔到的時候,皇帝正在發飙:“皇後素來康健,能有什麽大病!你們素日自持醫術高超,怎麽不能藥到病除,朕養你們有什麽用!”
好像每次有什麽貴人生病,皇帝都是這份臺詞,王朔簡直同情那些太醫。
太醫院院首低頭禀告道:“娘娘的脈象确實是一般風寒,臣等也是小心切脈,斟酌用藥,只是不知哪裏出了問題,娘娘的病症越來越沉。”
“父皇,就是這些庸醫誤事,一個小小的風寒都治不好,不若招攬民間高人吧。兒臣府上有位供奉,引見給母後吧。”這個聲音是大皇子的,他倒積極。
這時候內侍通報:“中山王殿下攜王妃求見。”
皇帝揮手讓倆夫妻進來,徒耿進門的時候已經是眼眶通紅,面帶急/色了,草草問安之後,連珠炮似的問道:“陛下,娘娘怎麽樣了?太醫怎麽說?可用藥了?需要什麽稀奇藥材不成,天下珍寶都在宮中,有什麽病能拖這麽久。”
皇帝看見王朔着急,雖然自己更急,也只得柔聲道:“別着急,好孩子,去瞧瞧你嬸子,外面有朕呢。”
徒耿匆忙行了個不标準的禮,小跑着進了內殿,十分不符合宮中禮儀規範。
四皇子躲着皇帝的眼光,小心的翻了個白眼,哼,這就是徒耿,皇帝待他比待皇子還親切,剛剛還對着他們咆哮過呢,徒耿一來就化身慈父了。
四皇子側身不巧也看見二皇子和他有同樣的表情,素日争鬥不休的兄弟,突然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感,還沒等感動一秒鐘,反應過來對方的身份,又恢複一張含笑的虛僞面具。
徒耿和王朔走進內室,皇後娘娘睡在簾後,王朔安慰的看了徒耿一眼,掀簾子進去了。
王朔看皇後娘娘面色潮紅,旁邊的女官是王朔的老熟人,名喚抱樸,曾經照顧過王朔的那個。抱樸解釋皇後的症狀道:“娘娘渾身酸痛、鼻塞流涕、咳嗽有痰,太醫說已經開了《蔥豉湯》、《荊防敗毒散》供娘娘進下。”
王朔看了抱樸一眼,把右手輕輕放在皇後額頭上,左手摸自己的額頭,道:“我怎麽覺着娘娘有些發熱?”
“回王妃,太醫說這是常态,用下藥之後,會有輕微的發熱,加之娘娘是風寒受涼,這殿中布置得熱了些。”抱樸解釋道。
王朔看了看殿中門窗緊閉,也解釋得通。皇後宮中是有地龍的,在有地龍的情況下還燃了炭盆,三月初,已經是春天了啊,王朔進來也感覺一陣陣熱浪朝自己湧來。這麽熱的環境,娘娘額頭卻全無汗跡,王朔不知是本來的症狀,還是宮女們太勤快了。
王朔點頭,道:“辛苦你們了,待娘娘病愈,自當獎賞。”
“當不得王妃的賞,都是奴婢們該做的。”抱樸福身道,又伸手替娘娘掖了掖被子。
王朔出了簾子給徒耿描述皇後的病情,全程一直皺着眉頭,她覺得皇後娘娘的病情有些蹊跷,旁人只以為王朔是擔憂皇後病情,徒耿知她甚深,眼神示意她回家再說。
王朔道:“娘娘病苦,我留下來伺候,王爺是男客,不方便在宮中,還是先回去吧。把我們給娘娘備的牡丹帶進宮來,看些鮮豔的顏色,娘娘心情也好。”
徒耿剛要推辭,大步進來的皇帝就接口道:“高敏丫頭說的有道理,耿小子你在這兒也沒用,先回去吧。”
“我……”
“唉,你回去給你媳婦兒帶些東西,就去你以前的宮中住下,正巧幫朕看着些朝政,皇後都病了,朕哪兒有心情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皇帝揮袖,一臉不耐煩道。
“陛下!”徒耿無奈得喚了一聲,用眼神示意皇帝,他身後可站着正牌皇子呢。
皇帝滿不在乎道:“怎的,你還不願意了,想抗旨不尊不成?”
“是,臣遵旨。”徒耿使眼色使得眼睛都抽了,皇帝當看不見他能怎麽辦,只得謝過陛下信任,麻溜告退,回府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