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CHAP 4

2025年3月24日

CHAP 4

“九姐,你真的要這麽做?”

“蝙蝠之夜”酒吧裏的服務生小耗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繼續追問,

“九姐,你确定,你真的要讓我把這個男人拖到你的專屬休息室裏去?”

“怎麽,你也想嘗嘗這種法國紅酒的滋味?”

朱九麗摸到桌上的一瓶紅酒,像眼睛能看見似的,對準了小耗子的腦門。

後者吓得立即閉嘴,低頭幹活。跟在他今天看來腦袋有些不對勁的九姐後面,拖着這個腦袋已被九姐用白紗布包紮成木乃伊的叫葛大富的男人,進了電梯。三層的“蝙蝠之夜”的樓頂上還有個獨立的閣樓,那裏,就是朱九麗專屬的休息室。但電梯只能通到三樓,從三樓出來,再到閣樓,小耗子就只能靠自己的力氣,來搬移地下這個身材高大,面黑如炭的讨厭鬼。

閣樓并不狹窄,相反,很寬敞。實木地板上鋪就着雪白的長毛絨地毯,地毯上擺放的家具,都不很高,棱角也幾乎都被圓弧代替。一張矮茶幾旁,擺放着一張柔軟的大床,床單也是雪白的,床單上随意地擺放了兩個枕頭。一個枕頭下散亂地擺放着七八個白色的小塑料瓶。小耗子知道,這些小塑料瓶裏裝着的是九姐晚上睡不着覺時要吃的安眠藥。現在至少有五六個瓶子已經空了。另一個枕頭上耷拉着一件男式的羊皮黑色大衣。幾個傑士邦鮮豔的塑料殼從羊皮大衣的口袋裏滑出。看到此,小耗子急忙把目光收了回去。這裏當然不僅僅是九姐的休憩之地。

小耗子繞過傑士邦,眼睛很快粘在那件羊皮大衣上。半年前,就是穿這件羊皮大衣的男人把他從流浪兒救助站帶到了這裏,也是這位穿羊皮大衣的男人,給了他嚴冬三個月以來的他吃到的第一口冒着熱氣的食物。雖然,那只是一桶再尋常不過的方便面,可是那時,他小耗子,卻是和着眼淚、鼻涕,吃完那桶面的。就像狗認第一個待它好的人做主人一樣,小耗子從此把這個穿羊皮大衣的男人當做了主人。一直以來,他并不知道主人姓什麽,叫什麽。只知道,主人有個很奇怪又和這家酒吧的名稱很相近的代號——“蝙蝠”。好奇怪的代號。難道只因為主人是這家“蝙蝠之夜”的幕後老板,就要做出這樣的稱呼嗎?如果按照這樣的邏輯,那麽開“老嬸火鍋”的老板就一定是個中年的,叫老嬸的婦女而不能是男人?小耗子的這個疑問只敢存在心底,他怕說出口,會讓人眼底露出笑意,那種笑意絕對會是和人們在聽到他是來自邊遠山村時眼底的那抹莫測高深的意味一樣。一樣地叫他刺痛。九姐和老板他們兩個人常常躲進小閣樓,讓他守在外邊,吩咐他別放人進去。結果,害得他站在外邊擔足了心——在聽到閣樓裏邊時而撕扯,時而喘息,時而尖叫的聲音的時候,深深的害怕就會襲擊他。他怕兩個都對他很好的人在裏邊打架,他們一打架,就要把閣樓弄得地動山搖,宛如崩塌——現在,他當然不會再擔心。在他們“打架”的時候,他依然守候在門外,只不過會臉紅心跳而已。每次打完架,九姐都會哭。哭得“小耗子”鼻子裏的酸楚比他在救助站時的還要濃。當然,九姐不哭的時候待他很好,幾乎沒用過紅酒瓶子打他的頭。可是,他的心卻只屬于主人一個。關于這點,主人也看了出來。于是,兩個月前的某一天,主人偷偷地關照了他一個美差。那就是,全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他小耗子,就成了九姐的小尾巴,小跟班。當然,這是好聽的說法。直接了當點,就是監視九姐行動的眼線。不過,九姐一旦進了閣樓,他就只能守在門外。閣樓是主人的地兒,他怎麽敢擅自闖入?于是,此刻,他成了一棵筆直的松,九姐關上閣樓那扇門最後的瞬間,矗立在閣樓門外的這棵松聽見了衛生間裏嘩嘩嘩的流水聲。

朱九麗洗了十八次澡,洗空了三大瓶沐浴露。一臉紅霞地裹着浴巾赤着腳,把水珠踩在了羊毛地毯上。她粉紅色的腳趾在觸及葛大富腦袋上的紗布時,停下。她蹲下身,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葛大富的臉。她又捂住了自己的臉。不,準确地說,是她那雙依然美麗卻失去活力的眼睛,幽幽嘆息。她道:

“十年了,多麽想再看你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啊!”

纖細的手指在男人的嘴唇邊停下。她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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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豐滿,現實骨感。這句話,用在對張愛民壽宴當天情況估計過于樂觀的李巧手身上,再合适不過。

這天中午,突發的情況多得就叫他應接不暇。最為重大的變故,就是“東山漁港”的臨時決定——參加壽宴與參加婚禮的賀客的數量超出了預估,許多受邀嘉賓不僅攜家帶口,還把七大姑八大姨,遠房表舅侄子都一同帶來。因此,無論是擺壽宴的張愛民,還是嫁女兒的王公正,既定的中午各五十桌的數量明顯不能滿足差點要把“東山漁港”酒店門檻踩壞的客人們的需要——酒店最終與二位大人物協商,礙于場地所限,全面開放三層樓道的大廳與包廂,将今天兩位大人物的酒席在二樓的樓梯過道處,連為一體。對此,張愛民倒沒有意見,他認為,能攀附上轄區派出所所長,是個機會;而本來有些不高興的王公正,卻在聽張愛民說今天他那位北京的舅舅也會來此道賀的事情後,露出了只有對級別高于他的一幹人物才會挂出的微笑。

撇開一早便俨然化身為鵝鴨屠宰場的血淋淋毛拉拉的惡心邋遢的廚房不談,臨近正午時分的東山漁港的三層宴會大廳裏,則完全成了歡樂的會場。賓客如織,侍者如流。李巧手,葛大富等人不得不忙得腳底生風,團團轉,個個暗自腹诽,苦于找不到脫身去救朱九麗的機會。

大廳一樓安排的都是王公正女兒女婿雙方家族裏關系比較生疏的親戚,穿着打扮普遍寒酸,二樓一半酒席的主桌最中央坐的就是王公正的岳父陳實美,王公正嬌滴滴的老婆陳相憐就坐在她老父身旁,身穿一件GUCCI限量版的貼身肉色緊身裙。緊身裙剛過屁股,裙下那兩條大腿白花花的,直把來參加領導愛女婚宴的派出所的一幹毛頭小子的眼睛都晃暈了。其中,還有一個沒見過新任所長夫人的所裏的菜鳥伍志堅,此刻更是吓得差點口吐白沫。原來,就在剛才,他從洗手間出來,就碰到了這位緊身裙。緊身裙翹着二郎腿,斜坐在沙發上,一手把玩着打火機,另一手用兩個手指老練地夾着根硬中華,在那兒吞雲吐霧。煙氣缭繞中,她那雙腿更是叫人看得怵目驚心。那腿向伍志堅散發出奶油蛋糕般的香味。等到伍志堅察覺,他胸口制服的襯衫已被口水滴濕了一大片。一時間,色迷心竅,他跑上前,問這個身材臉孔一流的女人借火機。女人吃了一驚。看了看他胸口的警服編號,朝他似笑非笑。見此,男人的膽子更大、他點燃了自己的一根玉溪,挨坐在女人身旁,掏出那只佩戴在胸口,随時記錄案情的碳素筆,要她在自己手心寫下她的手機號。你是新來的?女人沖他裂開了嘴。兩排又細又密的貝殼間,藏着一條柔軟鮮活的紅綢魚,它們一起朝他吹來海底幽暗又神秘的氣息。那一刻,女人的牙齒與舌頭露出;那一刻,伍志堅深深地陶醉。而現在,這一刻,女人笑得更是燦爛,她把頭靠在老父的肩膀上,似乎在為了什麽事而笑得花枝亂顫,她一邊笑,還一邊往伍志堅這邊望。于是,想死的心,就在伍志堅的腦海裏生根,發芽。周圍的同事都在說笑,只有他心底在流淚。咬着牙根,他躲在一個角落,左手捂着嘴,嘴朝左手心狠狠地吐唾沫;跟着,他右手對着左手猛搓。無數遍如此的動作後,碳素筆留下的一長串號碼終于消失,然而,這串數字卻早已經由之前的無數個動作鑽進了他的心。不過這樣,就很好。至少,沒有了任何的證據。證據,對于伍志堅這種職業的人來說,已成為一種仿佛蝙蝠不用眼睛看就能找到方向飛行捕捉獵物般的與生俱來的習慣。

如此精彩的一幕,王公正當然沒有看到。此刻,他正拉着女兒女婿與三樓宴會大廳裏的張愛民,以及張愛民的舅舅錢愛國,相互寒暄着。比起長得猥瑣得好似一只肥老鼠的張愛民,他這舅舅就是一副天生的官相——天庭飽滿,準頭豐厚不說,光是那張嘴,就叫王公正羨慕得自慚形穢。那嘴唇長得不大不小,不薄不厚,不紅不白。上下唇線天然形成,弧度優美,色彩自然。準确地說,那已不是一張嘴,而是活脫脫的一張弓。王公正研究過面相之術,曉得凡是唇形如弓者,經商,腰纏萬貫;做官,那就是大富大貴。現在,他就在腆着老臉,讓女兒女婿管這位初次見面的錢叔叔叫幹爹。

“唷,新娘子,這可怎麽使得,你爸爸王所長,跟我可是平輩,我怎麽敢僭越喲?!”

王公正的女兒王愛愛剛叫了一聲幹爹,就把錢愛國喜歡的把王愛愛又白又嫩的小手抓在了手裏。新郎姚凱凱瞥了眼岳父的眼色,幹脆跪了下來,對着錢愛國磕了一個頭。姚凱凱雙手作揖,臉上表情嚴肅,聲音更是虔誠無比。

“幹爹,我和愛愛可不是代表着我們兩個這樣叫您的!而是代表今天,來參加我們婚禮的所有親戚所有嘉賓而這樣稱呼您的。幹爹,雖然我們初次與您見面,可是,對您的敬仰之情,早就深埋心間。您就是從我們這座城市,這片紫霞區走出去的!二十年前,您孤身一人闖蕩北京的事跡,早被叔叔伯伯們改編為教育我們革命下一代的勵志傳奇。幹爹,您就是我們紫霞區人民的驕傲,我們年輕人學習的楷模,我們永遠向往追逐而又永遠追不上的典範!因此,幹爹,現在我和愛愛就是帶着面對偉人時那般的戰戰兢兢的、哆哆嗦嗦的心情站在您的面前的。在您面前,我們只是兩個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的小毛孩兒。您就是我們的終生導師。您就是我們這兩艘小船的航标。在漆黑一片,濃霧彌漫的大海上,有了您,我和愛愛,就能為了偉大的事業,奮鬥終生,而不至于迷失自我。幹爹,您就可憐可憐我和愛愛這番純粹的敬仰之心,萬般忐忑的熱辣又害怕被拒絕的惶恐,答允了我們吧?”

一席話說完,錢愛國拉起姚凱凱,把長了個大腦袋,細身體,好像一根黃豆芽般的其貌不揚的新郎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嗯……小夥子,不錯,不錯。有眼光、有思想。更重要的是對我們所追求事業的赤膽忠心。好!很好!很好!王所,你可沒看錯人啊!”

王公正陪着笑,低垂下眼皮,低垂下腦袋,低垂下整個脖子,低垂下寬闊的兩個肩頭,連聲謙虛,說,哪裏哪裏。

“那可不是。人家小姚可是咱市裏的第一大才子!如今,《街頭巷尾》報紙的副主編!”

張愛民插嘴進來,讨好地向他親愛的舅舅賣弄消息,

“想當年,咱小姚高考那會兒,可是全國文科狀元的第五名!前四名,那都是憑着他娘的競賽加分才排在了他前邊。那年高考一放榜,記者都快把小姚家的門給擠破啦!——咱小姚非但拒絕了北大清華對他發出的高額獎學金的邀請,還撕掉了哈佛耶魯碩博連讀的錄取通知書!衆記者采訪問他原因時,咱小姚說了段,至今名垂咱紫霞區史冊的話——‘我是紫霞區土地上的兒子!我要回到生我養我的母親的懷抱中去!’啧啧啧,多麽樸實厚道的好孩子哇!”

錢愛國拍了把大腿,點頭大喜,

“好哇,這就是我們最最緊缺的人才啊!”

接着,今天婚宴的主角以及他們的父親大人王公正,就緊緊地圍繞在錢愛國這位幹爹周圍;今天壽宴的主角也擠進了這個小圈子,四個人,越說越來勁。到最後,王公正也跟着一口一個“幹爹長”一口一個“幹爹短”叫喚起來。

這時,李巧手、趙小翅和葛大富就在這幾人附近。他們每個人手裏分別托着一盤“東坡紅焖醬汁鴨寶”,一碟“麻辣蔥爆嫩鵝腸”,一碗“野山菌山藥鴨寶湯”往人群中走。張愛民吹噓姚凱凱的話,引爆出趙小翅的憤慨。

“呸!”

領口戴一個紅色蝴蝶結的趙小翅轉過身,悄悄地朝姚凱凱的方向啐了口口水,

“就他?還清華北大,哈弗耶魯?我操他姥姥的祖宗二百五!這孫子,要是文科第五名,我趙小翅就他娘的是美國總統夫人了!”

“快叫我總統閣下。”

李巧手喜滋滋地朝葛大富眨眼睛,葛大富照例不語。他手指繃緊貼着褲子的口袋;那串分量不重的掌管了18樓十個房間的鑰匙串就躺在那裏。

三人上完菜,剛擠出人群,走到樓道內側的安全通道,趙小翅嘴裏的話就急得剎不住,

“就姚凱凱那小學沒畢業的樣兒,還《街頭巷尾》報副主編呢!狗屁!這人,翻開他皮包,什麽像模像樣的東西沒有,《花花公子》的□□雜志倒是一大堆!聽說他剛上初中那會兒,就搞大了三個女生的肚子。其中一個還是他爸給他請的輔導他功課的女大學生家教!”

“這姓姚的包裏有什麽東西、搞大了幾個女人的肚子、其中一個被搞大肚子的又是他家教的這些事情,你又怎麽會知道?還知道的這般詳細?”

李巧手揪住制服上衣的一角,擦掉手中的油膩,随即捏住了趙小翅的下巴,眯起眼發了狠,

“說!是不是他睡過你?”

“睡過你媽!”

趙小翅下一口唾沫又快又準地落在捏她下巴的男人的鼻梁上,男人卻笑了。狠絕如屠夫的模樣瞬間消失。

“來,我瞧瞧,這麽嫩的小下巴,被捏紅沒?”

男人伸着舌頭,對着女人的脖子吹氣。女人轉怒為喜,咯咯咯地笑着推開男人的臉,兩人又摟又抱,鬧成一團。

“喂,”看着兩人親熱的葛大富壓低眉毛看了眼手表,“我說,時間差不多了。別玩了!”

他走過去,把膠水般的兩人分開。

“是了,是了,辦正事要緊。”

趙小翅推開把口水弄得她一臉都是的男人,如此提醒。

愛吃醋的男人立即惱了,低沉下嗓音,

“怎麽,我們倆的事兒,就不是正事?”

“正?怎麽個正法?上次我讓你那樣,你偏偏給我弄歪了!”

趙小翅火辣辣的暗示的言語說起來,即使在葛大少面前也絲毫不顧及。

“是嗎?”李大少斜嘴壞笑,“要不,待會兒我們再試試?”

回答他的是女人妖媚無限的眼神。咳嗽兩聲,大領導的使命回歸。李大少又進入今天他扮演的角色裏。他對心急如焚的男人道,

“去吧,我可憐的葛少,快上樓去拯救那個決定了你未來一生幸福與否的那個人吧!我和趙小翅,會連同一樓的小爪子幫你把這個張愛民給盯緊。你不必有什麽顧慮!”

“是呀,葛少,放心去吧。這裏有我們為你護衛!”

趙小翅也靠過來,側了下身體,故意讓翹起的屁股蹭到李巧手的手邊。一邊蹭,她還一邊葛大富豎起了剪刀手,

“祝好運!”

葛大富匆匆點頭,轉身走向電梯。背後傳來李巧手沙啞了一半的嗓音,

“我說,你這裏好像比上一次我見到你的時候,更鼓了?”

“讨厭!”

趙小翅嬌笑的聲音消失在電梯關門的瞬間。

一切變得安靜。

葛大富獨自站在電梯裏,按下十八樓的按鍵。站在電梯裏的他猛然想起一個問題——在所有賀客中,他唯獨沒有看見那位辦公室被他投遞了匿名信的汪主任汪忠民的身影!難道就因為我的信而讓這位汪主任打消了來為張愛民慶賀的念頭?還是,這位汪主任,已開始根據我的信,做了向上級檢舉張愛民惡行的準備,因此無暇也不屑前來?可是今天,這位北京的舅舅在這裏,他怎麽會不來呢?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際,電梯門打開。十八樓到了。一聲比一聲的凄厲的尖叫,擠壓着空氣,快要刺穿葛大富的耳膜。沒有人,會比他更熟悉這個聲音的尖叫了。曾經,在雞鴨街的那間與這個聲音相識的公廁外,在一個月夜,他就聽到了這個聲音與汪發幽會時傳出的尖叫。當然,那時,這個聲音的尖叫是暧昧的,傳遞着說不要就是要的叫他葛大富恨得渾身又疼又癢的暗示的。然而此刻,現在這個尖叫卻只在傳遞着一個信息——救命!

——是她在叫!——是朱九麗!

瘋了般,男人甩動着胳膊,顫抖着雙腿,邁開最大的步子,猛地朝聲音的源頭沖去。在走廊盡頭的1809房間的門口,他立定。沒等掏出趙小翅的那串鑰匙,此時只與他的小阿朱有着一牆之隔的男人聽到了房間裏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一條被劃開肚皮,抽出腸子的蛇,扭動着身體鑽進了葛大富的胸腔裏,張開淬煉着藍光的毒牙咬住他的心。

房間裏的男人在大笑。

“小妹妹,你別怕,我不是壞人!”

這個男人顯然不可能是張愛民。那姓張的一分鐘前還在樓下和王所長、他的女兒女婿以及他那個北京的舅舅打得一片火熱。

“你是好人?”朱九麗帶着哭腔可憐兮兮地問。

“那當然。你看,我,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到處都寫着‘好人’兩個字!”

“我看不見。”朱九麗聲音越說越小。

“哎喲,對不起!我……我都忘了你眼睛的事……”

“你……你知道我?”

“當然。我不僅知道你叫朱九麗。還知道,你有個很心愛的、一心想嫁給他做老婆的男朋友,他叫汪發,對不對?”

“啊!你……你……怎麽會知道?”

“因為我是好人呀。”

“你真的是好人?”

屋裏的男人沒吭聲。

“那你剛才還想□□我?”

朱九麗沉默一陣,忽然惱了。

聽到此處,杵在門外的葛大富抿住了嘴。本來,他是不想笑的。然而,卻沒忍住。當然,他笑,可能還另有一種原因,葛大富事後為此事不止一次揣測自己,據他自己估計,當時之所以還能笑得出來,是因為通過此句獲知了朱九麗依然保存完好,未遭侵犯的事實,因而不符合邏輯的笑實乃屬于自我安慰的性質範圍。

“嘿嘿嘿……朱九麗小同志……你這就誤會我啦!我剛剛是想坐到床邊,叫醒你。我怎麽會是那樣連自己侄子女朋友都不放過的禽獸?”

“咯噔”一聲,房間裏似乎倒了一張椅子。接着發出重物倒地的動靜。

“啊,小、同、志,你怎麽啦?有沒有摔到哪裏?”

“你……你是……這麽說……你是汪發的叔叔市容管理辦公室的汪主任?”

那頭不語。

門外的葛大富也懵了。大腦短暫的空白後,他開始懷疑其昨夜去汪忠民辦公室投遞檢舉張愛民的那封匿名信的舉動的有效性。

“來,小同志,你有什麽委屈,有什麽困難,都可以統統對我說?”門內又道,“來,我扶着你,你眼睛不好,我們坐下來,喝點熱熱的咖啡,順順氣,我們慢慢談。”

倒水聲輕輕地流淌。這個極為安靜的聲音似乎在葛大富焦躁膨脹如一只快撐破的大皮球般的心上撕開了一道能讓氣洩掉的口子。這讓他變得平靜。似乎事情有了轉機!當時,葛大富如此暗忖,甚至于一丁點兒細微的亮光在他向來黝黯的心底照亮了一片天地——卻原來,天下烏鴉的顏色未必都是一樣的。

“怎麽樣,這咖啡的味道?”

“像貓尿。”

門裏小阿朱的老實引發了大好人會心的笑。

“呵呵,小同志,我再給你加些煉乳吧……碰巧……我這包裏有一罐人家剛送的……那個美國進口的……正……宗煉乳……來,我給你加上一些……”

“謝謝汪叔叔。”

“你不叫我‘壞人’了?”

“汪叔叔——”“撲通”一聲,當時門裏的朱九麗一手扶着沙發椅的扶手,雙腿軟倒,跪在王忠民的跟前,咚咚咚地連需不斷地開始磕頭。直到磕到第十二個,她感覺膝蓋下的地面好像在飄浮的時候,她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汪叔叔,請你一定要幫幫我,為我做主哇!”

這句話末尾說法立即讓門外的葛大富想到了《鍘美案》那出戲裏跪在包拯大堂下秦香蓮的臺詞。門裏的包青天。這時門裏如此念道,

“來,坐下,再喝些熱咖啡再說……對……都喝了……咖啡能幫你恢複精神……”

下面,朱九麗連綿的控訴來開了序幕。她先說昨天晚上她是如何被“大馬猴”五花大綁塞進一個麻袋裏,又講她後來在麻袋裏哭累了,睡着了,早上睜開眼,就發現來到了這裏。她試圖打開玻璃,朝外呼喊,奈何玻璃窗全面封閉——飯店采用中央空調系統集中調節溫度,她試圖用頭去撞門,撞了五個大包,也沒有人與她搭理。絕望中,她又突發奇想,想用床單上吊,卻又因找不到懸挂的支點,眼睛也看不見而作罷。

“汪叔叔,我說了這麽多,就是為了向您表明,我對……對汪發的一片真心。當初,嫁給馬小冠,并非出自我真心。更何況,我還沒有和他……和他……那個——”

在葛大富當時看不到的門內,汪忠民聽到此處開始變得坐不住,好像有一只蚯蚓鑽到了他的眼睑下,他盯着眼前這個說到‘那個’兩個字而垂下眼簾,哆嗦着又長又彎的睫毛的女孩兒的時候,已有些不能自已。他禁不住看起了手表。數着,數着,不耐煩地數了起來。差不多,還要再等三分鐘,‘煉乳’的藥性才會發揮。于是,在接下來的三分鐘內,汪忠民充分表現了一個長輩領導該有的風範。他感慨,他嘆息,他不平,他安慰。他喋喋不休。他徘徊不停。他竭力的說辭,誇張的語氣,讓朱九麗蘋果般的臉上逐漸綻放出笑容。讓門口的葛大富越聽越疑,越聽越不對。比起一派天真還不知道這世界有多醜陋有多肮髒的少女,世故的人,哪怕僅僅是在史書上學習得來的世故,也總能率先嗅出那股不祥的氣息。可惜,葛大富看不到汪忠民雙手交疊,擋在凸起的褲裆前的醜态。汪忠民正圍着朱九麗團團轉,一邊轉,一邊盯着她那快掉下來的領口。——她身上穿的依舊是那條黃色的連衣裙。“大馬猴”為了顯示出送出這份大禮的誠意,還早早地将這條裙子送到李巧手他媽手上加工。李巧手他媽那時正在為寵物店裏的貓狗做衣服,貼補家用。在“大馬猴”的授意下,這條原本領口只露出鎖骨的裙子就被改到了露出半邊胸脯的程度。後來,李巧手在回憶當年此事時對此做了簡要的補充說明。

“汪叔叔,這麽說,你今天來,就是為了幫汪發來救我的嗎?”

說完這句,朱九麗悶哼一聲,沒了聲音。

門那頭,只剩下“汪叔叔”不懷好意的低笑。

“情況不對!”

葛大富皺着眉頭,剛準備掏鑰匙開門,背後走廊的過道裏卻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隔着老遠,就傳來張愛民急匆匆的叫喊。

“汪兄!緊急情況!十萬火急!十萬火急!”

“幹什麽?你反悔啦?”

1809的門依然緊閉。

躲到拐角一個大垃圾桶裏的葛大富在垃圾桶蓋沿的掩護下瞥見了張愛民臉上出現了和剛剛自己才到門前時露出的一樣的表情。

“還沒得手吧?”

張愛民把半邊臉貼到了門板上。下一刻,“砰”的一下,門猛然的開啓,就讓張愛民的整張臉貼向了地。張愛民一點兒不氣。反而是嬉皮笑臉地從地上爬起。他對着鐵青着臉,一手握拳,一手依然擋在雙腿間的汪忠民眯起了眼睛。王忠民也看着他。兩人一時間仿佛鬥雞的雙方一般對望着。誰都沒說話。最後,張愛民昂着頭,躍過氣呼呼的男人的視線,順着門縫裏看了一眼。樂了。

“汪兄,惱什麽?不過就是一個瞎了眼的雛兒。”

“嘿嘿,”臉色由青轉紅的男人冷笑,把喘着氣跑來的壞他好事的男人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眼,“是你張老弟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了吧!”

“怎麽,汪兄,你信不過老弟?”

“你要我怎麽信?說好,你給人,我蓋章的。這剛剛我就要……你卻偏偏又跑來攪局,你……你這不是出爾反爾,不是言而無信,又是什麽?” ——“聽說,如今張副大隊就要升為正大隊啦!就差辦公室汪主任的一個章啦!”曾經,葛大富不記得在哪裏聽到過的一句話,霎時撲進他的腦海裏,留下深深的印記。

“哎喲,可冤死我啦!”

張愛民捂着臉,做痛哭流涕狀。這時,他警覺地瞥了眼樓梯道上的監控探頭,眼神閃爍了幾下,剛皺起眉,就被汪忠民打斷。

“緊張個鳥,這裏的探頭上個月咱們來這兒開會的時候,不就下了!現在,就是個太監褲裆裏的東西——擺設而已!”

張愛民臉色頓時松懈。他壓低眉毛,表情突然嚴肅,

“說正經的。老汪。過來!”

他踮起腳尖,半捂着嘴,把頭湊到了朝他矮下身的汪忠民的耳邊。一時間,葛大富除了聽到幾乎跳出嘴的自己的心跳,就只有1809房間裏那誘人的□□。叫的,當然是被下了藥的朱九麗。他媽的,該死的“煉乳” !我恨你!葛大富氣得心頭大罵。

“果真?”

兩只脖子耷拉在一起的肥鵝,終于變換了姿勢。戴眼鏡,提褲裆,身材高大些的肥鵝的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

另一只腦袋長成陀螺狀的肥鵝因此變得而無比的憤怒。

“汪兄,我就是騙我八十歲的老娘說我是個女人,我也不敢在這件事上騙你啊!早在上個月,你我就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一個戰場上的兄弟!汪兄的升遷,可就是小弟我的升遷啊!再說,我舅舅人就在樓下,我何苦要扯着謊來騙你?”

高大的肥鵝略一沉吟,終于拉起了陀螺肥鵝的手,親熱地叫了聲“好兄弟。”

于是乎—— 十指相扣,心心相印。

1809的門被帶起。

等那兩個肥鵝走入電梯時,葛大富還聽到陀螺肥鵝對同伴正在忍受痛苦的深切的同情,

“要不,我讓人給汪兄弄一杯冰水吧……”

我□□媽!日你姥姥!輪□□汪家、張家十八代女祖宗!葛大富跳出垃圾桶,對着兩人遠去的方向,狠狠地吐口水。就在1809的鑰匙孔插、入鎖孔的時候,葛大富突然臉紅。房間裏,那一波高過一波的叫聲,仿佛磁鐵,将他吸引……

兩個小時後,他葛大富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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